阿漫看也不看妈妈一眼，走进房间，把手袋扔在床上，自顾自地整理东西。妈妈怯怯地跟在身后：“阿漫，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阿漫转过身，盯着她，脸上木无表情，好像在谈论不相干人的事情：“听到了，你说你从来没有爱过爸爸。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你要和他离婚？”
阿漫妈妈看了我一眼，我朝她鼓励地点点头：“说出来吧，阿姨，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阿漫有权利知道。大家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就不会有什么误会。”
她吸了口气，走到阿漫身边，把手搭在她肩上：“对不起宝贝，我知道说出来会让你伤心，但是，我的确和你爸爸没有感情。我不能勉强自己，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也许我和他分开，也许我们作朋友不作夫妻，反而会更好一点，因为这样我们就不会彼此伤害。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我没想到这种貌合神离，可能会让你更难过！最近我想了很多，宝贝，你已经长大了，我现在觉得，我不能代替你决定，我不能体会你的感受，也许我为你考虑好的一切，反而是你最不能接受的……”
她怜爱地抚了抚阿漫的头发，阿漫侧过头去，盯着地面，漠不出声。阿漫妈妈叹了口气，继续说：“所以，我现在让你决定吧。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你是希望我们继续在一起，还是希望我们分开，你觉得哪个更容易接受，你来决定。但无论怎么样，我们两个对你的爱，都不会改变，我们永远是你的好妈妈、好爸爸，我们会永远爱你、宠你、保护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阿漫站起身来，打掉她的手，喊了出来，“不要对我假惺惺了！爱我？宠我？保护我？你们能做得到吗？从我长大记事起，你们就各忙各的，你们有没有理过我？开家长会，都只有保姆陪我去，同学都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你们知不知道！”阿漫的眼神像燃烧的火焰，眼泪一连串滚下来，“你现在还要对我说，让我自己选择，我有选择吗？这个家，反正早就碎了！你们不疼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你们两个人是好是坏，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去，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你们都是伪君子，都在骗人！”
说完，她推开母亲，冲出门外。
“阿漫！”妈妈叫着，赶了出去，但阿漫已经不见踪影。
她转过头，泪汪汪地看我：“怎么办，若离，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按着她的手，安慰说：“不用担心阿姨。她现在比较激动，你就算追上跟她解释，她也听不进。不如你先回去，我去找她，等她平静一点，慢慢劝她。”
阿漫妈妈擦着眼泪握着我的手：“那就拜托你了，若离。阿漫说的对，我一直忙于考虑自己的心情，对她的关心太少了，我不知不觉中，让她受了伤……”
“她会明白的，”我说，“总有一天她会理解，你是爱她的。毕竟母女连心，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
我送走她之后，打了一些电话给几个最近经常和她在一起玩的男孩子，记了她经常去的酒吧名字和地址。夜很深了，我猜如果阿漫心情不好，一定会去酒吧。
出了宿舍门，我一眼看到有个男孩在门口的空地上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望哪一间宿舍的窗口。
我认了出来：“银翘！”
银翘吓了一跳，看到是我，长出了口气：“若离，是你？”
“你想来找阿漫？”我问。
他搔搔后脑勺，浑身不自在：“……是啊。”
我看出他的心思，说：“阿漫不在，你不用怕碰她钉子；还有我也不会告诉小粲他们你来找过阿漫，免得他们多话。”
银翘就好像囚犯获了大释，情不自禁抓了我的手使劲晃了晃：“若离，你真好，你真好！你什么都能猜到！小粲他们现在都在恨她，如果知道我跑来，小粲的唾沫能把我淹死，白眼能把我剜死！”
虽然心情沉重，我还是忍不住好笑：“那你干嘛还要冒死前来？”
银翘叹了口气，不再玩笑了：“我担心她！我觉得，这次虽然是她作弄了我们，可她的样子看上去比我们都伤心。我们现在再倒霉都好，毕竟是一大群人有个商量，她只有一个人，难过也没人知道……我，我想来劝劝她，又怕挨她骂，所以就只好在这里晃来晃去……”
我心里热热的。银翘的想法和我一样，只有真正关心她的人，才会看到她最脆弱的一处。
“那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她。”我说。
银翘使劲点点头。
我们找到第四家酒吧，才找到了阿漫。
我们几乎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大厅正中间是架高的舞池，音乐很喧嚣，重低音震得地面都在颤抖。阿漫和几个男人在舞池中心疯狂地跳舞，长发散乱在脸上。
我们俩好容易才挤到阿漫身边。她看到我们，笑着喊：“你们来得正好，来陪我跳舞！”
银翘说：“回去吧阿漫，很晚了！”
阿漫把脸凑到他面前，睫毛扇在他脸上：“你是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你来管什么闲事？”
我说：“大家都很关心你，你不要疯了好不好，跟我们回去吧！”
阿漫转过头看我，她脸上潮红，我已经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味。“大姐，你管好自己行不行，不要妨碍我！”
有个男人挤了过来，叼了一根烟，头上扎了一条花花绿绿的头巾，一只耳垂上悬了只银色耳环。他打量着我和银翘，问阿漫：“你现在要跟他们回去啊？”
阿漫使劲摇头，身子趔趄了一下，男人伸手去扶，阿漫顺势倒在他怀里，一手勾着他脖子，嗲声说：“我才不理他们，我干嘛要回去？”
耳环男人揽住她的腰：“这就对了，玩得这么high，你走太扫兴了，你今天可是这里最辣的舞后！hot！”
银翘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抓住那男人的手：“你干什么，你放开她！”
男人回过头看着他，眼光掠过一丝凶气。还没等他开口，阿漫已经推开银翘，气咻咻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不要管我行不行！”
耳环男人哼了一声，胜利地说：“听到没有，这位小姐说不认识你，你要是想跳舞就离我们远点，不跳就趁早滚出去！”
银翘还要抢上前去，我拉住了他：“算了银翘，阿漫现在不会听你的。我们到旁边坐一会儿，慢慢等她吧。”
银翘狠狠瞪了男人背影一眼，被我拉走了。
我们坐在角落里，银翘一直盯着舞池，额头上青筋突出，手里紧紧握着玻璃杯，几乎捏碎了。
我拍了拍他：“放松点。她现在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发泄，你要理解。”
他闷声说：“我理解。她做什么我都理解，我只是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碰她！”
我叹气：“如果你看不下去，我们出去等吧，反正知道她在这里，也就放心了。”
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们结了帐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银翘不甘心，再往舞池看。热舞刚结束，放了一只慢曲休息。阿漫旁边还是那耳环男人，两人已经离开中场，坐到吧台前的座位。
男人往阿漫身边凑了凑，笑嘻嘻地说着什么，一只手搭在阿漫肩上。阿漫侧了侧肩膀，打掉他的手。男人脸上的笑容有点僵，过去要搂阿漫。阿漫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酒杯，使劲摔到地上。杯子“啪”得一声碎了，声音尤其响亮。
银翘冲了过去，我也跟在后面。
我们跑过去的时候，阿漫正在说：“也不照照你自己的样子，还动手动脚，本小姐看了就恶心！”
男人拍着桌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刚才跟我亲热原来是拿我做挡箭牌，利用我，你这死丫头也配！”
银翘抢过去挡在阿漫面前：“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男人不理，一拳挥了过去，银翘把阿漫拉在身后，这拳头就重重打在他胸，站不住撞到吧台上，带倒了酒瓶酒杯，乒乒乓乓。
侍者嚷起来：“干什么的，砸坏东西了！”
周围几个打扮得和耳环男人风格差不多的男人也闻声围了过来，看样子是一起的，把我们三个逼在中间。
我见势不妙，护着阿漫，说：“你们不要乱来，否则我打110！”
“哈！”耳环男人怪笑一声，“你来威胁我？你打啊，我们有这么多人证明是你们先砸我店里的东西！你告到哪里我奉陪，我玩死你！”
我们三个都吃了一惊。银翘脱口说：“原来这是你的店！那么你要怎么样？”
男人逼近一步，凶狠地看着我们：“这丫头不识抬举，敢顶撞我，还砸我的地方！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我破了你的相，看你还神气！”
我感到阿漫的身子颤抖了几下，不自觉地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冷，汗水涔涔。我握住她的手，抬起头，对男人说：“你不要乱来！她刚才喝醉了，也是不小心，这件事算了好不好？”
“你说算就算，你凭什么？”男人问到我脸上。
银翘陪了笑脸，迎上去说：“这位大哥，你别动怒。都算我头上好不好？刚才打碎什么东西，我都赔给你！我给你道歉，是我们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
男人横了他一眼：“赔，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也要赔！谁让我们得罪了你呢？来，我们到那边慢慢说，我请你喝酒，虽然这是你自己的店，呵呵！”银翘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把男人拉了过去。他身边几个凶巴巴的人也跟了过去。
我和阿漫都是提了一颗心，注意着他们的动静。银翘一直笑嘻嘻的，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男人说了什么，好像是讲条件，银翘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只有片刻，就点了点头。
“真没骨气！”阿漫咕哝了一句。
“不是的，这里是他的地方，如果我们惹怒了他，没什么好处。银翘做的对，这种人吃软不吃硬，要面子，如果真能这样大事化小，还是我们的幸运。”
阿漫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银翘走过来，对我们说：“我们走吧，没事了。”
我看得出他脸上故作轻松，眉头却皱着。我问：“他开了什么条件，才会放过我们？”
银翘摇头：“没有，没事，真的没事。”
他拉着我们往外走，男人兀自在后面喊：“死丫头，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这里黑道白道，你都玩不过我！”
阿漫打了个冷战。
银翘把我们送到宿舍楼下。他在阿漫面前，总是期期艾艾：“阿漫，你好好休息，别再多想了。我，我……”“我”了半天，两手把衣角搅成一团，也说不出什么来。
阿漫看了看他，也不出声，转身回去。
我拍拍银翘肩膀：“你也早点回去吧。别担心，我会照顾她。”
银翘点点头。“让她开心一点，”他低声说，“我真蠢，我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点。”
我看着他，也觉得有点无奈。太爱一个人，会让自己觉得自卑。
我进房的时候，阿漫已经上了床，拥着被子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把毛巾用热水浸湿了，递给她。她接过来，把脸埋在毛巾里，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她瘦削的肩头，在轻轻地起伏。
我坐在她身边，说：“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可能会舒服一点。如果你能学会不把心事都藏起来，就不会这么辛苦。”
阿漫再也忍不住，出声呜咽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等她哭了一阵子，稍微平静一点，我轻声说：“阿漫，请你相信，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你妈妈也好，我也好，银翘也好，还有你其他的朋友，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背叛你、欺骗你或者伤害你！你是这么漂亮又纯真的女孩子，我们怎么会忍心？只不过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都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好像你妈妈，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的心情，你会理解她的苦衷。至于我和崔斯坦，我也一直想跟你解释。之前是我不好，其实我应该早点向你坦白，也许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你愿意听吗，我那一段时间的心情？”
阿漫擦了擦眼睛，直起身子。
“其实，就好像你所知道的，我爱上了一个我不应该爱的人。我知道我不能扰乱他的生活，我也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可我还是会忍不住心痛……”泪不知不觉冲上眼眶，我的声音哑了起来。阿漫变得专注了。
我接着说：“……就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崔斯坦向我求爱，我没有力量拒绝，你明白吗阿漫，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是那时候，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让自己逃开这种看不到边的心痛，所以我犯了错，我没有拒绝崔斯坦，就这样身不由己地滑进去……当我意识到我不能这样下去，我不但救不了自己，更伤害了崔斯坦，伤害了你，我想挽回，我想告诉崔斯坦真相，可就在那时候，店里出事了……”
阿漫有点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我注意到她的局促，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次供货商的事情，我、崔斯坦还有银翘，我们都没有恨你，我们知道你有你的苦。你应该能感觉到的，对不对？”
她咬了咬嘴唇。
我继续说：“那时候，我无法对崔斯坦说分手了。他已经跌到谷底了，我不能雪上加霜。可是，现在我觉得，也许我又错了。我不应该让这些事影响我的决定，我可以像朋友一样用最大的力量支持崔斯坦，但这绝不是爱情，我不能让他再误会下去了。所以明天，我就会找他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阿漫抬起头看我，忍不住说：“他会很伤心的！”
我坐回床边，看着她，有点感动：“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阿漫，你还是很关心我们的，对不对？”
她倔强不语。
“不要紧，”我说，“如果你还在生气，也是应该的。至于我和崔斯坦，我也不能优柔寡断了，相信时间能冲淡一切。你的反应也让我懂得了，被拒绝总比被欺骗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