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寒胡虏地，岁冬多生事。
游牧滋民怨，御命征讨之。
滴血盟生死，将军立伐誓！
三千好儿郎，十月离京师。
风尘行山水，夜宿刀剑里。
敌方善游战，将军多愁思。
驻地苦寻觅，不见敌踪迹。
交锋连三次，俱是夜偷袭。
粮草相诱敌，军师献良计。
**********
凌霄羽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不远处一堆高高堆起的尸山上，一个将军怒睁着威武的双眼，单手执了柄大刀撑住身体，牢牢地盯向前方。
他宽阔威武的额头正中，一道刀口自头项直劈至鼻尖部位，红白相间的液体自窄窄地刀口流出，滴在他征战多年的甲冑上。
“凌”字帅旗还在高高地飘扬，旗杆下是重重叠叠的尸身。
最上面的一具尸体俯在下面众多的尸身上，右手向前长长地伸出，正好握住帅旗的旗杆。
不对，不是握！
是尸体主人死前用刀在自己的掌心扎了个窟窿，将旗杆插进自己掌心的血洞里。
这一来，除非是有人故意去拨，那么凌家军的帅旗便会恒久地飘在这战场上。
他先向怒目而立地将军看了一眼，眼内闪过丝几不可见的痛。
却没有率先走向将军的尸体，他走到护住帅旗的尸堆前。
单膝向地，向这些死去的士兵深深而简单地行了一礼。
走近帅旗，那上面溅满了血迹，原本是灰色的旗帜，现在的基色变成了血红色。
旗上还有几十个小洞，正是双方交战时箭矢如雨的结果。
凌霄羽走上去，将最上面那个俯着的、在手上扎个洞稳住帅旗的尸身翻转过来。
这个人脑袋整个左面的半个脸孔都不见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认出了他。
牛武，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好友兼战友！
原本他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好儿郞，说起话来三里之外都能听到。
周围的人都叫他牛直肠。
这人最是直肠心热，遇上什么不平事都喜欢打抱不平。
为此在京城还得罪了不少权贵。
出征前，他还专门到牛武家去看过。
牛武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奶奶艰难将他拉扯长大。那个老人家满头银发，慈眉善目，像个活着的观世音。虽然平时的生活清苦，却没有让她染上一点怨天忧人的愁色。
凌霄羽还向老人家保证过，会护牛武周全归来。
出发的前一刻，牛武穿着崭新的士兵服，笑眯眯地与老人家作别。他是抱着此去定要立下赫赫战功，好让年迈的老人在垂暮之年能享受上一点清福。其实对他来说，除了上战场之外，他一身蛮力并无用武之地，也无法为老人带来好的生活条件。
老人笑眯眯地替他整理着行装，千万遍地嘱咐他一定要平安归来，立不立功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人能平安归来就好。
她还指望着牛武早日回来取个好媳妇，好早日抱上孙子呢。
老人家看好村西头牛二家的闺女，已悄悄地托媒人去提过了，只待等牛武立下军功回来就立刻完婚。
牛武臊得满面通红，还是喏喏地答应了老人的千叮咛万嘱咐。
待他转身走向队伍，老人先前还笑容满面地满是皱纹的脸立刻变得忧思起来。
他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是战场。以生死相搏换取生存的地方。老人如何不会忧心！
只是牛武再也看不到老人眼中的担忧了，老人留给他的是一脸的笑。
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充满慈爱的脸再也不能与牛武相见了！
凌霄羽在尸堆五步开外的地方捡到了牛武被劈下的半张面孔。
他将捡来的半张面孔与牛武的尸身拼在一起。
然而，曾经鲜活青春飞扬的生命毕竟已经去了。勉强拼在一起的面孔看起来有几份狰狞。再也看不出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郞的样子。
凌霄羽在尸堆里捡起一把刀，将牛武的头发割下一段来收于怀中。
不能带给老人全人，只能带这几根头发回去了。
下刀的同时。
他的虎目内流下两行热泪，滴入牛武被劈开的头颅内。
再转眼望向整个战场。
到处是人体肢体残块，到处是血流成河，到处是残缺的刀剑弓斧。
十月金桂飘香时，爹爹从京城誓师出发，带着这八千好儿郎风餐露几千里，只为保北地百姓一方平安。
可如今，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包括爹爹在内的八千人命都已葬身这北方苦寒之地！
想起誓师出发那日，整个京城从权贵至贩夫走卒知晓赫赫有名的“凌家军”再次出战，都无不聚拢在城门口，欢送他们出发以保一方平安。
那人群里，有多少妇老幼弱是这些士兵的亲近无比的人？
为什么上天只要他一个人活下来？
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这八千人身后那无数双殷殷切切盼着家人回归的眼睛？
如果是打了胜仗而牺牲，也算马革裹师，荣归故里。朝延上对牺牲的将士家人还有一定的抚恤。
如今这八千条人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朝延上又会作何种处理？
回想起昨夜在主帅帐内听到军师张牧之与父亲的对话，他隐隐地有了些明了。
身形在尸堆里数十个起落。
他查遍了整个战场也没有找到军师张牧之的尸体？
莫非问题真的是出在这个人的身上？
回想起张牧之当时是自行来投靠父亲的，父亲当时为他的满腹经伦所打动，才会在这次事关重大的战役中带上他作为军师。
从京师出发一路行来，张牧之确实在行军策略、士兵训练方式提出不少独到见解，且都取得不俗的成效。
父亲还要他遵称张牧之为“张先生”。
看来此人先前的作为都是为了取信于父亲，待到了决战的关键环节，他才提出所谓的“粮草以诱之”的计划。刚好让全军落入敌方包围圈，被敌人一举歼灭。
张牧之，这个从外表到内在都是汉人无疑的人，为何要助胡虏外族？
再回头发了下父亲怒目而立的形像，莫非是临死的那刻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事实？
他将帅旗小心地从牛武掌心的血洞里抽出来，将旗子自杆上卸下放入怀中。
他人生今后的几十年都将牢牢记住今天！记住这八千条人命是如何去的！
小心地将武二的尸体放在父亲遗体旁边，他将父亲留下的刀别在腰间，最后看了下地上并排躺着的三人。
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人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一个人为了护住他性命将他强行打晕被敌人射成刺猬的武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