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紫竹林,便闻见筚篥声声,《莫失莫忘》的曲子在黄昏的空气里,绕着那一片清幽的紫竹林,旖ni回荡。
我顿住脚步,惊疑十分,又闻筚篥声声,听了这么多遍的熟悉的曲子,此刻由此人吹出,竟让人无端的想要落泪。
幽幽追思几万里,肝肠寸断忆旧人。
那该是经历了怎样刻骨的爱与恨,才能将曲中那咫尺天涯的悲,相忘于江湖的痛,各安天涯的无奈,寓于这一串串的音符,从而奏出手下的这一曲悲欢离合?
缓步逶迤前行,入眼是一排青砖红瓦的房子,曲声从那一方小小的院落里飞扬出来。走上布满青苔的石阶,我一眼就看见了陆亭之正背对着夕阳,横吹筚篥,而他旁边垂首默默站着的,却是多日不见的春妈妈。
曲声骤停,陆亭之情绪似是终于崩塌,斜手放下筚篥,撑着面前的石桌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哭了起来。
“向晚……”他哽咽着喃喃唤道。
向晚,花向晚,我的美人娘?我的手紧紧的扣住门框,心里一跳,忽听春妈妈开口相劝:“逝者已矣,大医看淡些罢,若二公主此刻在天上知道大医如此伤心,她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他说的向晚,春妈妈说的二公主,竟然真的是我的美人娘……
“想不到我和她此生竟是有缘无分,兜兜转转了这几年,却是她嫁作人妇,我娶妻生子,等不到再相见,她就已经……走了。当年若是我早一步赶去皇宫将她带走,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局面了,可恨我去的时候,王庭已是废墟一片,陛下带着众人逃出宫了。岂料我快马加鞭追上去的时候,又晚了一步,彼时陛下及族人都已经是横尸遍地了。我发狂的翻遍了所有的尸体,却独独不见两位公主和莫拉将军的尸体,我心里存着一份欣喜,以为是莫拉将军将她们带走了,于是我就开始一路找寻他们,这一找就是三年,直到后来听说曌月大败花苗后,俘虏了花苗国的公主,我才来到曌月。到了曌月后,我改名换姓,千方百计的混进了御医院,又四处打听,才知道,他们俘虏来的花苗公主只有一位,叫花梨棠,竟是大公主。”
“是啊。”春妈妈叹了口气,“当初在逃亡的路上,敌兵追来时,陛下和莫拉将军带着众将士抵抗,大公主趁乱让二公主换了衣裳,然后拼死让二公主带着奴婢走了,而她自己却又返回和陛下将军一起并肩作战……那既然大公主被俘虏来了,就应该在宫里面啊,奴婢怎么从来没见到过,也没听说过呢?”
“她已经去世了,大公主的性子太过刚烈,在诞下二皇子的第四年就跳崖自尽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了,扶着门框的手微微的颤抖着,我的美人娘竟然是二十年前就破灭了的苗国公主,怪不得她生前一直不愿告诉我她家乡的名字,怪不得云上清风会有和我一模一样的筚篥,怪不得我们的筚篥上会刻有一个“花”字,也怪不得陆亭之也会吹这首《莫失莫忘》——这是苗国的民谣啊。
“向晚,她这些年过的还好吗?”陆亭之又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二公主这些年一直过得很好,和任将军琴瑟和谐,美美满满,假如不是那一场灭门之灾的话,他们一家现在还会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陆亭之点点头,背对着我,声音里是又哭又笑,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顿了片刻,只听春妈妈道:“大医既知道此事了,烦请大医不要将此事告诉四月或是芳菲,过去的早就过去了,二公主已经走了快八年了,花苗国也已经灭亡了二十年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想让她们背负起这段亡国仇恨,我只想让她姐妹俩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就心满意足了,这也是二公主的心愿。”
……
记不清是怎么样走回去的了,本是纠结于要不要把太子想要逼宫夺位的事告诉陛下或是云上清风,而来找陆亭之商量,却不料竟然无意中听到了这个惊人秘密。
月如钩,夜凉如水。我坐在石阶上,昂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潮涌动难平。
“四月,你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比我还没精神?我是为情所伤,你该不会也失恋了吧?”陆云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八卦样子的凑上来,“怎么,你和三皇子分手了?”
我没空理会他的戏谑,眯眼看了他一会儿,冲他一笑,道:“陆云,你给我讲讲二皇子的娘亲吧,不是说她是一个异国公主吗?那,她现在在哪里啊?”
“你问这个干嘛?”他的脸色骤变,“这在宫里头可是个禁忌,不能说的!上回是我一不小心间说了出来,你可别告诉别人去啊!而且,我也就知道这些,别的我还真不知道,你问我也是白搭。”
“真的?”我疑惑的看着他,这臭小子,说话从来都是喜欢添点油加点醋的。
“当然了,我对着……诺,月亮发誓。”他举着手,对着月亮叽里咕噜了几句,然后又凑上来,继续八卦,“哎,我说,你一个人在呆呆的在这儿,是不是……想二皇子了?要是想他的话,可以跟他写信哦……”
然后便听见扑通一声,他就从石阶上滚了下去,我瞪了他一眼,收回脚,拍拍手正想转身回屋,不料却瞧见一只灰鹄从他背后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灰鹄落到石阶的一角上,抖了抖翅膀,然后转着如黑豆般的眼睛,乖巧的盯着我。
我欣喜的捡起它,这才发现,它脚上竟绑着小纸条,我吃惊的回头去看陆云,他坐在地上嗳哟嗳哟的揉着腰,忿然道:“那是二皇子写给你的信。”
四月:
展眼离开已经一月有余了,四月,我很想你。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勿念。这只灰鹄是送给你的礼物,若是有事,托它捎信。
我一阵恍惚,这么熟稔的语气,仿佛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之间饱含思念的问候,可是,我什么时候和他熟稔到这种地步了?这个人,卸下了冷漠的伪装,简直就是一典型的闷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