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路歪坐在珍鉴阁的小几案上,此刻她非常虚弱。
虚弱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室内余留的高温让她的身体有些软化,她应该感谢段启宇在那一秒及时拉回了她;
虚弱的原因,也可能是她看见了桑念星,一个简单却被她忽略的问题,她与桑念星的第一次见面,桑念星见到她,并没有见到鬼的恐慌,将桑念星列为谋杀自己的头号嫌疑犯,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为了夺回爱人的一厢情愿;
虚弱的原因,还可能是她捕捉到了郑奶奶的一个古怪的笑。
“兄弟,能不能把测鬼仪借我研究两天,希望对我开发新的抓鬼软件有帮助!”孙达良亲热地揽上史明的肩膀。
“送给你,”史明大方地把测鬼仪交到孙达良手上,“我昨晚用蚊香盘做的,花了大半个小时。”
古路撇了撇嘴,她大可以把刚才的大义灭鬼归咎于使诈的史明,而不是因为自己救人心切。救人心切?有点讽刺,她为了救一个人,害死了一只鬼!没关系,以地府的法律,害死一只脱逃的无身份的鬼是无罪的,更何况她是为了救高高在上的人类!再卑鄙的人也优先于再高尚的鬼,这可是地府的明文规定,何况死的还是一只没有身份的鬼。鬼没有身份好比屎离开了茅坑──自找死路!
既然她如此地无辜,为何她如此的难过?
见室内只剩下两人,段启宇走到古路身边,悄声对她说:“3838号章鱼,你这次的表现,不及格。”
段启宇随口便能数出古路的几个错,例如,她没有熟读《做鬼指南》和新一期的地府简报,这个世界发明测鬼仪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她遇事易慌张好冲动,还爱多管闲事;她的体内没有建立一套危险评估体系;最重要的一条,毫无组织纪律性,凡事不汇报,擅作主张,独自行动,将来恐怕是他这支队伍的大祸害。
“没想到我做人失败,做鬼也不合格!”古路似哭非笑,“你做鬼合格,特别合格,特别特别地合格,如果以冷血无情作为标准……”她把怨气撒在了她的鬼上司身上。
段启宇的鼻孔哼出了冷气,他向外走去。
“把地上那两支玉壶春送给我吧!”古路又哀求段启宇。
跨出珍鉴阁的大门时,段启宇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和鬼都走光了。原本狭挤的珍鉴阁,此刻空荡得犹如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可惜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容不下一只很小很小的鬼,一只普通的安份的想独自过小日子的鬼。除了墙上的一大块薰黑和地上两支完整无缺的玉壶春,似乎没有什么能证明这只鬼曾经存在过。
原来,鬼比瓷器更加易碎。
古路不愿意回忆,那几颗飞速的燃烧弹是如何窜入老肖的体内,如何爆炸,如何在灰飞烟灭中送走一个散化的灵魂!
也许这是还想做人的鬼,最好的归宿,也许这也是古路的归宿。
段启宇指责古路体内没有建立一套危险评估体系,她的体内却有一套抑制悲伤的体系。睡了一觉,古路决定不再自怨自艾,见识过烈焰枪的威力后,她在人间的时间越发宝贵,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除了夺回爱人这件大事外,她现在又多了一项任务,于茫茫人海寻找一个害怕见到她的人;如果找不到,她恐怕要接受自杀这个既成事实。
眼前还要一件急迫的事。古路请了几天假,为老肖修了一座墓,墓里埋下了那两支玉壶春。
休假归来,古路发现天沙楼的营业运转,恢复如初。闹鬼事件的恶劣影响,随着老肖的散化,也烟消云散了。任何事件,只要有了一个惨烈的牺牲者,那么它的过程多复杂,背后多隐情,结局便多简单。那个惨烈的牺牲者,名副其实地叫做替死鬼。
无法如初的是,同事们对待古路的态度。古路成功摘取了天沙楼马屁精之冠首。
马屁精分三个层次:下等马屁精,不要脸;中等马屁精,不要娘;上等马屁精,不要命。
在天沙楼员工的眼里,古路为了攀上费常灿的关系,不仅不要命,还卖了别人的命,实属马屁精之翘楚。于是他们对待古路的态度也同史明一样,不客气并鄙视着。
珍鉴阁一役后,费常灿确对古路刮目相看,这不,他让新秘书刘红莲给抓鬼小组的每个成员送来他允诺的重赏──每人一篮手工烘焙的鸡型饼干,辛婲婲特意数了数,其他人都是60块,只有古路是66块,足足多了6块!
而且,刘红莲送饼干来时,还通知古路今晚务必出席郑奶奶在自家设下的庆功宴,郑奶奶邀请了剿鬼那天的全体成员。郑奶奶做了麦淑兰几十年的亲信,她的面子就连费常灿也是要卖的。
如今任何饭局都不适合古路,她本欲推掉,孙达良给她送来一样东西之后,古路改变了主意。
痛失良机的辛婲婲,今天真是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她迁怒到了老下属刘柏莲的身上。最近,天沙楼内退了一批包括郑奶奶在内的资深秘书,却一反往日论资排辈的升职传统,上位的竟然是刘红莲和刘白荷这两个双生姐妹花。刘红莲霸占了费常灿,刘白荷则跟随麦淑兰。
白白便宜了这两只小妖精,辛婲婲肚内骂着,脸上也不好看,“小刘,你才工作几个月,可不该省的不能省,怎么把你小学的裙子也穿出来了,你要缺钱,姐姐这儿先替你扯上两匹布!”刘红莲今日穿了一件紧身短裙,她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裙摆。
罗萌替刘红莲解围,“辛婲婲,那你不是更省,只包着尿片?”
“你小鸡一样的身材,小鸭一样的小短腿,尿片也能穿成拖地晚礼服!”
古路无视办公室内的嘴战,她得先管好自己的嘴,今晚她能吃些什么?
郑奶奶的家,小而温馨。
郑奶奶的老伴几年前去世了,子女都有各自的小家,虽然她这几年都是一个住,但还是把家收拾得像一个几世同堂的家。一大把的筷子,家庭装的洗手液,整排的毛巾,客厅角落里的玩具童车……古路最喜欢的家的样子。
近10人挤在小小的饭厅里,其中还有一个顶仨的孙达良,人们呼出的热气比圆桌中央的火锅还要火热。当然这热气不包括古路,也不包括段启宇,或许也不包括谁谁谁。
在等待火锅沸腾的空隙,场面还是有一些尴尬。可能是有费常灿这个大领导在,没有人愿意说话,大家安静地听着孙达良叭叽嘴的声音,他已经把面前的火锅酱喝了大半盅,于是郑奶奶贴心地替他换了大碗酱。
古路想起了自己带来的礼物,“我特别为大家带来了开胃小菜,你们尝尝鲜,独家秘制!”她从她带来的大如旅行袋的挎包中取出一个食盒。
哇呃──好刺鼻的霉酸味!
古路的食盒才一打开,桌上已有几人不顾礼节地捂住了鼻子,史明更是满脸鄙夷。
如此销魂的恶臭,绝对只属于地府圣物──白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