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英奴决绝了小侯爷的提亲,刘世芳一家人立刻惶恐不安起来。如今他就是过街的老鼠,就差被口水淹死。
大家一面感叹小侯爷主动提亲的义举,一面唾骂刘家狼心狗肺不知好歹。小侯爷折节屈尊纳一个臭名声的商人之女,到头来却被人家这么难堪的退了亲,就算是顶顶没出息的破落户也要觉得颜面扫地啊,何况小侯爷还是龙子凤孙!
这种不识抬举、不知好歹的的女子当真世上少有,以后还有哪家敢要?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刘世芳急得上蹿下跳直冒火,四处找人托关系,务必要见上小侯爷一面。好将误会解释清楚,消了小侯爷的心头之恨,依旧结个姻亲,方好继续他的荣华富贵。
世人对此嗤之以鼻,人家一个指头都能捏死你,如今没来找你晦气已是大大的恩典,你反到还要恶心人家?哪里还有人肯去为他强出头。可也奈不住钱能通神,依旧走了潘衙内的老路子,指点了他去小侯爷的红颜知己纤纤姑娘的园子。
天香楼,有名的销金窟。
天香楼的红牌姑娘纤纤,多才多艺,温柔多情得好似一汪春水。红牌不一定要美得出神入化,有时候,男人也看重你与众不同的风情。
此刻小侯爷半躺在一张软塌上,欣赏着佳人涂着豆蔻色的十指拨弄在琴弦上,发出如玉珠落盘的声音,堪称绕梁三日,叫人如痴如醉。
“您老醒醒好,好歹让我见小侯爷一面。”煞风景的声音毫不知趣的响起。
“放肆!”门外的侍卫大声呵斥。
咚咚咚……是银子滚在地上的发出的声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才是世上最最美妙的音乐。
纤纤被外头的蠢物们打断了琴声,嘟着樱唇娇叱着扑进小侯爷怀里面撒娇。小侯爷却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佳人系在裙子上的玉配。
“众位大哥,行行好,小人就算被打死了,也要见上小侯爷一面啊!”
小侯爷漂亮的眼睛里露出一点讥色,“让他上来。”
“噗通”一声,刘世芳跪在地上,想象着屏风后头的小侯爷对他恨之入骨,不由浑身发颤得面目扭曲。
“侯爷恕罪,草民刘世芳无意冒犯,只是,只是那个,那个……”打了千万遍的腹稿突然忘得一干二净。刘世芳暗暗捏了自己一把,深吸一口气,身家性命可全在此刻!
“表妹出言无状,请侯爷恕罪恕罪,她年纪还小,不懂轻重,侯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好歹原谅她这回,实在是她不懂事……。”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要心虚起来。哪里有男子受了这般奇耻大辱,还能肚量大到同你既往不咎?何况他还是龙子凤孙。恐怕他面上越是清清淡淡,客客气气,心里越发恨之入骨!今日是逃不了皮肉之苦了,心里不由的打起鼓来。
“后悔了?”小侯爷依旧不紧不慢,叫人揣摩不透。
“是她猪油蒙了心,是她神经错乱,那个,那个魇着了,是魇着了!咱们商户人家能高攀上侯爷,莫说是侍妾,就是給侯爷当个粗使的丫环也是极愿意的呀。那日着实是魇着了,侯爷您大人有大量,万万不要同她小孩子家家计较!”
刘世芳说得冷汗淋漓,屏风后头半天才吐出一口气,“她的意思?”
“自然自然,千真万确,天天晚上哭呢,日日催我来同侯爷说,盼望侯爷怜惜一二……”
“那就当个粗使丫环罢。”
“啊……啊!是是是……”
刘世芳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尽这般的心想事成。自己四肢俱在,更没有挨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小侯爷真是霁月光风,堪称圣贤了!
刘世芳满肚子的千恩万谢的肺腑之言还未吐尽,就叫侍卫撵着赶了出去。
纤纤懊恼的捂着耳朵,一双黑如点墨的眸子,荡漾着秋水一样的缕缕柔情,轻轻瞟着她的小侯爷,怨他好不容易来了一回,怎么还让那不知趣的人来打扰?
小侯爷正慢慢喝下一口她嘴对嘴哺过来的越州女儿红,露出捉摸不透的神情。
纤纤抿着丁香小舌,从小侯爷怀里站了起来,也学起他的捉摸不透,却还是忍不住道:“侯爷,在想什么?”
“萧英奴。”
纤纤低声失笑了,如同全天下的女子般,对于这个如雷贯耳的女子自也是好奇得很。
“她美吗?”
小侯爷将纤纤拉了过来,戳戳美人吹弹可破的肌肤。拔去她的簪子,叫她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散在肩头,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娇嫩得如桃花般的面容,瞧得纤纤一阵阵的意乱情迷。
明眸如斯、醉眼如斯,美丽的女人都有双叫人沉醉的眸子。肌肤柔嫩,吹弹可破,风情万种、欲语还休,明明都是一样的把戏,都是一样的啊。
“与众不同。”小侯爷轻轻的吐出,连自己都有些诧异。
纤纤有些嫉妒,他在一个对自己全然自信的美丽女人面前述说对另外女子的着迷,而她,竟无法反驳,不能回嘴。她知道哪些人你开他玩笑就是掉自己的脑袋,而面前这个……远比看上去要可怕。
小侯爷似是知道她所想,摆弄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着,玩着,似真非假,邪邪一讪:“不如你。”
纤纤眼中满是喜色,她明明感到小侯爷也是动情的,亲上他的嘴唇,留下一串串湿濡濡的吻,在她细细呻吟时,屏风外头又再一次毫不知趣的响起声音。
“侯爷,人已经死了。”是小侯爷忠心耿耿的侍卫,“吴兴侯的人。”
“……”
镇海侯,当今吴越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年少英俊全天下女子心中的佳偶,不理美人衣衫半褪动人之致,拔身而起,一口饮尽杯中芳醇,面无表情慢慢把手里青瓷杯捏成了碎末。
“去凤藻宫。”
小侯爷侯第一眼看见母亲时候就露出了一个堪堪让人沉醉的微笑。
“母亲,”小侯爷恭敬的给鲁国夫人请安,“儿子給您请安,母亲安好。”
鲁国夫人今天穿着一件绯色长裙,裙摆低垂至地,乌黑丰腴的头发高高挽起,头上一支镏金的凤钗紧紧的插在髻里,依旧美丽得华贵异常。
抬起眼向小侯爷看去,正碰上小侯爷明亮如星的眼睛朝自己看来。两道视线相触,电光火石间竟激出一点小小的火星。
多像自己的一对眼睛啊。
明明生他养他,看着他长大,明明是自己疼爱到心窝里头的儿子,骨肉至亲,再没有比母子更亲密的。但是儿子慢慢大了,慢慢会自己走路了,慢慢的有自己的心思了,如今坐在面前,越发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人,总是会变的。
鲁国夫人心里叹息,缓缓启唇道,“你最近太出风头了,这宫里,太出风头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儿子晓得了。”
“你是懂事的好孩子,这些事情不用我教。”鲁国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原本我就不赞同你,现在叫她这一闹反倒好了,多嘴多舌的也怪不到你头上,亦没有把柄向你父王告状,倒是两全其美了。”
小侯爷面上淡淡的,心里想起英奴颠簸得七晕八素的小脸,还有一口一口全部灌进嘴巴里的气息,暖暖的藏进肺里,一股脑的掖进肚子里。
“宣义王已经大婚,你父王怕是要給你指婚了。”
小侯爷无言,只淡淡的瞧了一眼桌上的紫漆方盘,上面放着一排缀玉的福字络。
鲁国夫人随手拿了一件在手上把玩,“是佳馨来过,这丫头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
扫了一眼小侯爷,心里揣揣,琢磨不出什么。
叹了口气道:“大梁使者来了几日了,大王舍不得几位郡主,正为这事情头疼呢,你且去见见你父王吧。”
两母子间的亲昵尽止于此。
出了凤藻宫,恰好遇见广陵王同吴兴侯从睿思殿出来。
一见他的面就站住了脚,拦住他行礼,像全天下温和慈爱的兄长般,对着宠爱的弟弟露出老大的笑脸。
“这么晚进宫,是来陪鲁国夫人进膳的吧,难得你此时还有这份孝心,父王刚才还同我说起你呢,怕你最近心里不痛快,还叫我们几个兄弟多去照看你。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跟哥哥开口便是。”
“多谢哥哥。”
一旁吴兴侯摸摸鼻子,着实揣摸不出他的心绪,只是嘿嘿的冷笑两声,扯着袖子道:“这鬼天气说变就变的!你还要去給父王请安?你倒是勤快。”
小侯爷暗自收敛眉眼中的乌翳,露出儒雅的笑容,“正是。”
这样云淡风轻的笑脸当真无趣又可恶。
广陵王点头道:“如此,我们便不耽搁弟弟了。”
小侯爷滴水不漏的应付了两句,送走广陵王同吴兴侯,抬头朝着高高的宫殿望去,看团团乌云似乎要笼盖天地了。
要下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