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县的富户王家祖上积得好福气,阴宅又占了极好的风水之地,如此几代人经营下来,这县里头的米铺、布铺,倒有一大半是他王家的产业。
他家宅院也建得好生气派,地上铺的青砖、屋顶盖的黑瓦、一排粉墙望不到边似的幽深;墙里翠绿的嫩柳、娇艳的桃花、绿阴阴、红灿灿。更不用说几代人积攒起来的钱财,过得好生有趣味。
传至此,这房生了九个女儿,偏只得一个儿子,小名唤作王九女。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王九女大官人正同几房姬妾,在花园里的水榭旁吃酒听戏文,莺莺燕燕、偎红倚翠的好不快活。
却有一个管家带着个人牙子咚咚咚的跑了来。
对着正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王九女道:“大官人,人都来齐了。”
王九女一听,立刻喜上眉梢。
一旁的人牙子又谄媚的笑道:“回大官人,一共三十二个,俱是一等一的货色。”
“现在何处?”
管家赶紧道:“在西院侯着呢,官人放心!”
“哈哈,有赏有赏!”随手扔过去几串钱。
那一旁的几个姬妾听得不耐烦,酸道:“官人为着新来的美人,出手好生大方,妾一个月的例银也就几钱银子。”
王九女也不计较,只嘻嘻哈哈的捏了那妾的脸蛋一下,抬腿就走。
转过几个弯,便来到西院。
一个中年仆妇正指使着几个下人,对着一群女孩子道:“先带着她们好好洗洗,仔细把虱子带了进来。”
那些女孩子小得只有十二三岁,还是一团稚气;大的也不过十八九岁,此时闹哄哄的挤在院子里,有的木着脸,有的抱头痛哭,有的缩成一团,俱是蓬头垢面,一脸疲惫。
那几个仆妇一人一个,抓着这些女孩子洗头,动作粗鲁,有些吃不住痛,哇哇大叫起来。
“俺要回家呀!爹呀,娘呀……”
王九女叫满院子的女人哭闹得头疼,瞪了一眼人牙子。
“我那小娘子呢?”
人牙子眼皮一跳,讪讪道:“在车里头捆着呢。”
王九女抬腿便是一脚,骂道:“谁让你们捆了,还不赶紧带进来。”
“是、是、是。”人牙子一边叫人将那小娘子带进来,一边在心里头暗骂:小乌龟,等松了绑,叫你尝尝那丫头的爪子。
那管家在一旁听得仔细,晓得那位小娘子怕是大官人的心头肉,连忙叫来自家娘子,使人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小厢房。
管家娘子办事极利落,没多时,便引着王九女进了厢房。
果然,那屋子中立着一位气鼓鼓的美人,正满屋子砸东西。
原来英奴半路上就觉得事有蹊跷,一路上只装作不做不知道,等到天一黑,趁着那几个人牙子打瞌睡,想要逃回来。
结果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跤,惊动了人牙子,少不得同那几人一番厮打。那几个人牙子晓得她值钱,不敢动真格,反叫英奴狠狠的抓了几把。
王九女此时见了日思夜想的美人,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小娘子别来无恙呀?”
这位王大官人自然是数日前的胖官人。
管家娘子极有眼色,瞧这王九女色眯眯的模样,急忙将下人们打发的远远的,插上门退了出去
英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他,道:“你、你……”
王九女见美人水葱似的手上,勒出了好长一道绳印,心疼得又搓又揉。
“你作什么!”
王九女笑嘻嘻道:“小美人儿是我的亲亲娘子,让为夫好好疼疼!”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去搂她的小腰。
英奴诧异道:“娘子?我是你娘子?”
王九女也不脸红,笑道:“此刻不是,下刻便是,今天不是,明天便是啦!”
英奴这才晓得是叫这人骗了,极后悔不听萧七的话,果然还是坏人多!
心里又是懊悔又是难过,又是伤心又是愤怒,那火气蹭蹭的冒了上来,直一拳头朝着王九女招呼过去。
王九女见小美人脸色不郁,也不以为然。美人儿嗔怒嘛,定是粉掌拂面,哪里料到竟然是直吼吼的一拳招呼过来。
王九女呆了半晌,直到面上一股暖烘烘的液体留了下来,这才反映过来,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跳脚道:“来人哪!来人哪!人都死去哪里了?”
众家人只晓得他此时定是软玉温香,被翻红浪,俱是退得远远的。任那王九女吼得震天响。
好一会儿,合家的奴仆同各房的姬妾都赶了过来。
进了屋,众人见那小娘子正美目圆瞪,一张俏脸上满是怒色,再瞧那王九女捂着鼻子甚是狼狈。
都在心里暗暗发笑,原来是胭脂马踢翻了大官人。
那管家见了唬了一跳,呵斥着丫头婆子打水的打水、寻药的寻药;按额头的、堵鼻孔的,一家人乱哄哄的挤作一堆。不是你碰倒了我的金钗,就是我踩了你的鞋子。
那几个小妾原本就极是不乐意外头又来了个女人争风吃醋,此时见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贱人、婊子、不要脸”的漫天的骂将开来。
英奴一听人家骂她婊子,气得直哆嗦。
王干娘同她闲话时,也曾提起过,晓得干这个营生的妇人,名声极臭的。
那新仇旧恨一股脑的涌上来,一张小脸憋得红通通、气鼓鼓,指着其中一个妾,厉声道:“你说我什么?”
那妾被她唬了一跳,连忙掏出帕子捂着脸,哭道:“这还没进门呢,就这般厉害,往后叫咱们姐妹可怎么活呀?”
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那一众小妾好似心灵相通,俱是掏出帕子,抱着王九女的粗腿,哭将起来。
那各房的丫头婆子有的劝、有得拉,一间屋子顿时搞得鸡飞狗跳。
正乱哄哄的哭作一团,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喊到:“老夫人来了!”
王九女暗叫糟糕,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大吼道:“老子还没死,哭得哪门子丧!”
又踹了那妾几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就见几个丫头搀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颤巍巍的进了屋。
那老妇人正是王九女的亲娘,王老夫人是也。
此时见儿子捂着鼻子,留着两股红红的鼻涕,发髻歪了半边,外衣扯开了一道口子,一副狼狈的摸样。
正要厉声叱责下人,哪料话到嘴边,尽颤声道:“儿啊,你叫娘怎么活呀?”
此话一出口,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仿似那匡卢的瀑布般,滔滔不绝的倾泻出来,大声痛哭起来。
“我的儿啊……”
众人见老夫人这般,哪敢落后,俱是号啕大哭。
王九女先是被英奴狠狠的揍了一拳,又被姬妾丫头蹭了一身鼻涕,见得老母如此,真是大呼倒霉。
连忙朝着那管家狠狠的瞪了几眼,又连连宽慰母亲,只说是吃了酒摔了一跤,连哄带骗的将老夫人背了出去。
众人见老夫人同王九女一走,皆是抹了抹鼻涕,拍了拍屁股,该打牌的打牌、该听戏的听戏,不消一会儿,走得个干干净净
那管家娘子笑嘻嘻的对着英奴道:“姑娘消消气,那是几房不得宠的妾,莫要和这些人置气。”
又赶紧唤来几个伺候吃食的婆子,流水般的端上几叠小菜,方亲自盛了一碗桂花糯米汤团,笑嘻嘻的端到英奴面前。
“姑娘赶紧用吧,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可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英奴此时早就饿狠了,望着满桌冒着热气的饭菜,哪里还忍得住。
呼噜、呼噜的几只汤团下肚,只觉满嘴香甜,情不自禁的嘘了口气。
“姑娘用完膳,好叫人准备香汤,姑娘好好净身,进了咱家的门,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姑娘就等着享清福吧。”
英奴恼道:“你们家主人不是好人,把我骗了来此,还叫人捆着我!”
吴阿妈心里颇不以为然,道:“我们家是好人家,主人家也不亏待咱们这些下人,何况姑娘是来作奶奶的!”
“奶奶?作什么奶奶?”
吴阿妈只当她拿乔,直呼:“哎呀呀!多少好姑娘上赶子似的要进我们家门,我们大官人通不看一眼,姑娘能进咱们家,那也是有福气的!”
她边说边留神打量,只见她一脸迷茫,忍不住卖弄起嘴皮子来。
“咱们家可是县上的大户人家,姑娘进了门,吃穿俱是不用发愁不说,若讨得大官人欢心,那绫罗绸缎日日换新、首饰珠宝月月翻样也不稀奇!总好过姑娘嫁个没本事的穷汉子,一辈子呆在那肮脏人家!也不枉姑娘白白生了好模样啊!”
吴阿妈瞧她皱着眉头,继续劝道:“咱家大官人是三代单传,如今娶了几房姬妾俱是不中用,偏生大娘子前些年又没了,姑娘若是肚皮争气,隔年养个大胖小子,作了正经太太也未可知呀!”
那吴阿妈还待再讲,英奴蹭的一声跳了起来,一拍桌子,将那几碟碗筷震得咚咚响。
怒道:“我才不做你家的奶奶的,快快送我回去,我大哥找到我,没你们好果子吃!”
吴阿妈瞧她不识好歹,面孔一变,冷笑道:“呦,姑娘可是我们家从你兄弟手里买来的,足足花了300两银子呢。”
“胡说!胡说!明明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那些不要脸的丑八怪,才不是我大哥呢!”
吴阿妈翻了翻白眼,道“我们家真金白银的买你来,就是我们家的人啦,姑娘早早死了心,好生呆着罢。”
朝着几个家丁使了记眼色,砰的一声锁了门,任那英奴在屋子里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只当没听见,只叫下人好生看住,摇摇屁股便走了。
一个仆人听得里头噼里啪啦砸东西,道:“作孽哦,这么糟蹋东西,也不让管管。”
另一个仆人道:“切,这算什么,那小娘子可是花了300两银子买的呢?”
那仆人张了个嘴,半晌才道:“作孽哦,300两银子买个女人!300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哦!”
“乡巴佬,你晓得什么?咱们大官人就指望着这些女人巴结县令老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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