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初三。巳时。一个平凡的秋日的上午。
秋风萧瑟。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大雾。建筑和树木都混成一处,看不清楚轮廓。到处都是一片灰白的颜色。
一阵冷风撩来,路上的行人都纷纷竖起衣领。走得很缓慢很小心。
路人稀落的人行道上,黛玉和宝玉正拉着手一起走向离家不远的超市。
一阵急促而清脆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仿佛在预兆着什么。
“喂,你好。请问林黛玉在吗……哦,她出去了啊……那个,我是他爸爸的邻居,等她回来了请你转告她一声,她爸爸刚刚去世,请她尽快回来料理一下丧事……”刚挂掉电话,黛玉和宝玉拎着一大袋子的东西兴高采烈地从超市回来。
黛玉放下东西,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她扫视了一周,见屋子里的人都用沉重严肃的目光望着黛玉。不谙世事的黛玉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慌乱不安,轻轻地拉了拉宝玉的衣角,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
宝玉也同样用不解的目光望向她。刚要开口问个究竟,只听外祖母轻轻地说:“黛玉啊,你可不要难过啊,刚才你家邻居打电话过来说,你爸爸刚刚去世……”
黛玉疑惑地楞了一下,脑海顿时一片空白,随即觉得两眼一黑,瘫坐在地,晕了过去。宝玉忙上前拉住她。众人也纷纷过来搀扶……
三毛曾说,长大的人只会呜咽,小孩子才会嚎啕大哭。
已经长大的黛玉,却不按常理地,依然象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在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之后。那一刻,纵是晴天霹雳也无法形容那种伤痛。一旦永诀,阴阳两隔。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时和父亲的一别,竟成为永别。早知如此,就不要离开。至少还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如果那时没有离开,父亲,会不会就不会走……”黛玉天真地想。
该走的,留不住。该留的,走不了。其实,我们什么也无法改变。只有改变自己。
“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去了。世界上仅有的一个亲人走了。还有什么比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更凄惨的事情。可悲的是,这些残忍的事情居然都发生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些苦难都降临在我的身上,让我替她分担……”宝玉望着眼前哭得双眼红红的泪人儿,心里无比怜惜,疼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也许劝她什么也没有用,不如就让她好好大哭一场。哭过也许就会好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黛玉伤心难过,他的心就会疼。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委屈。其实,他一直都是把黛玉当作亲生妹妹看待的。甚至,比亲生妹妹更亲的一种关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宝玉在黛玉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心绪不安。绞尽脑汁地思忖着,该怎么劝她尽快忘记这一段阴霾,开心起来。忽然,隐隐约约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便走到窗边去看。拉开窗子,才发现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如泣如诉的音乐仿佛倾诉着相似的哀伤----
雨后的城市寂寞又狼狈
路边的座位它空着在等谁我拉住时间它却不理会有没有别人跟我一样很想被安慰风停了又吹我忽然想起谁天亮了又黑我又过了好几岁心暖了又灰世界有时候孤单地很需要另一个同类爱收了又给我们都不太完美梦做了又碎我们有几次机会去追不晓得为什么爱又稀少又昂贵……回忆也许美可是正在飞走对不对……黛玉哽咽地听着歌,愈发泪流满面,抽泣不止,几次险些喘不过来气。把一旁的宝玉看得是心惊肉跳,如履薄冰。宝玉掏空了脑海里这些年苦心积攒的所有笑话,也没能把黛玉逗笑。甚至,黛玉听了笑话,哭得愈发猛烈。黛玉一连两天没有吃饭。忧心忡忡地过了几天,失魂落魄地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略略收拾了一番,便浑浑噩噩地踏上了回乡的路……终于又踏上了家乡熟悉的土地。只是这次,再也看不到父亲远远迎来的满面笑容。站在熟悉的门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和扎满白花的灵堂,照片上是父亲含笑的容颜,依然如昨。黛玉木然地跪在父亲的灵堂前,将照片紧紧抱在胸前,张了张嘴,欲哭无泪。此刻,脸上竟没有一滴眼泪。原来,可以哭出来的悲伤都不算悲伤。最伤的悲伤是无声的。人最伤的时候,眼泪都流不出来。黛玉幻想着父亲离开时的样子。那场景,该是多么的凄凉。妻子儿女都不在身边。他就这样孤独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没有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带着不舍,带着遗憾。纵有再多留恋,也是枉然。就在那间生活了一辈子的旧屋里,他一个人苍凉地、寂寞地离开了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世界。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是微笑着,抑或是流着泪……
父亲去世后的这段日子里,黛玉不吃不睡,不言不语,一个人木然地望着为丧事奔波的亲友,终日一身孝衣跪在父亲的灵堂前以泪洗面。这些日子以来,她每一天都在泪水中度过,每一个夜晚总是辗转反侧,噩梦连连,难捱到天明。父亲的笑容总是在她的梦境里出现。梦境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可每次伸出手想去拉父亲,梦就醒了。醒来后的世界,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灵魂。
什么叫噩耗?什么叫灾难?什么叫披麻戴孝?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那个灰蒙蒙的十月的上午,那天的噩耗,那个声音,都化作一把尖锐的匕首,直刺向她柔软的心脏。
呆望着父亲慈祥的遗容,黛玉脑海里不断呈现父亲的音容笑貌。回忆在反复倒带,却再也倒不回曾经的幸福时光。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忘了有多少次,黛玉不由自主地来到父亲的坟前长跪不起。望着那写满了父亲名字的花圈泪如泉涌。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她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无法相信,相伴多年的父亲就这样离她而去。今后自己一个人,要如何面对从此没有父母的日子?风在哀鸣,雨在哭泣,脆弱的心在不停地颤抖,她的世界从此暗无天日。离开了父母的日子,活着还有何许意义?黛玉哭着向天呐喊,可是却没有丝毫回音。没有人可以回答。没有人陪在身边。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苍天不语,青山默然。唯有孤影照斜阳。一个悲伤的声音缓缓吟道:是世界抛弃了你
还是你抛弃了世界
枯黄的树叶埋进泥土
千唤万喊都不理睬我们曾经相依得那么贴近
而现在变得那么遥远遥远得永远走不到一起
走到一起的只是在梦中
让我在时光里回转
让我再看一看父亲
看一看用胡须刺我的父亲
看一看背着我看病的父亲
看一看拉着我小手的父亲我愿是一只夜莺
跳在你的墓前宛转歌唱我愿是一芨野草
长在你的墓前点缀绿茵我愿是一束鲜花
倚在你的墓前风吹日晒我愿是-滴清水
流在你的墓前洗去尘垢可我什么都不是
我只得默默地啜泣……转眼已是清明。天下起了蒙蒙小雨。满街行人匆匆地赶着回家。黛玉一个人徘徊在冷冷清清的街上,不知道去哪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父亲的坟前。她一面慢慢地沿着路向前走着,一面慢慢地看两边的墓碑上的字。地上有黑色的纸灰,碑前歪斜着枯萎了的花,各色的祭品。到处是一片苍凉的痕迹。父亲的墓就掩映在苍苍翠翠的松柏里面,白色和绿色相间交错,宁静而辽远。光滑的墓碑摸上去有一种厚实的质感。黛玉走到父亲的碑前。上香,点蜡烛,摆水果,烧锡箔。站在风口,锡箔烧起来了,空气似乎凝固成玻璃,晃晃的,流到她的眼睛里,模糊开去。雨水落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又是雨天。记得父亲离开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如泣如诉。仿佛一首怎么也演奏不完的怨曲。朦朦的雨雾中,隐约传来一阵阵飘忽不定的音乐----远方有琴愀然空灵声声催天雨
涓涓心事说给自己听
月影憧憧烟火几重烛花红
红尘旧梦梦断都成空
雨打湿了眼眶年年倚井盼归堂
最怕不觉泪已拆两行
我在人间彷徨寻不到你的天堂
东瓶西镜放恨不能遗忘
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
把你最爱的歌来轻轻唱……
乘一叶扁舟入景随风望江畔渔火
转竹林深处残碑小筑僧侣始复诵
苇岸红亭中抖抖绿蓑邀南山对酌
纸钱晚风送谁家又添新痛
苔上雪告诉我你没归来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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