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朝下来,刘奭直接往碧云宫而来。这两日,他已是养成了习惯,一下朝就去找白雪。第一次他是为了向白雪表达自己的谢意,谢她在金兰丧礼那天阻止了自己的愚蠢行为,白雪又很是宽慰了他一番,让他的心里很是熨贴。后来白雪为了引开他在金兰这件事上的注意力,跟他说起了她在民间的很多趣闻轶事,每每让他忘情地哈哈大笑,忘却了眼前的悲伤和一切烦扰。他自己也没发觉到,现在,和白雪聊天俨然就成了他的日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了。
此时的白雪正怀着雀跃的心,快乐地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袱。公主的丧礼已是过了两日了,一点也没有不好的风声出现,刘奭对公主的过世是深信不疑,看来,这事可以放下了。而公主一“走”,自己也就可以离开这皇宫了,魏海东也在昨日让人捎话来,说是可以向皇上呈辞了,还很直接地表示他会来接自己回府。想到要回王府,她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是对他生不起怨责之情了。每次与魏海东的见面,她都能感觉到他努力压抑着的澎湃情感。他亦是对呼韩邪的挑畔不会冲动得失去理智,在皇帝与她的相处中不会狂躁地胡乱吃味,他学会了在未明的感情“变数”前保持沉着,但是这样还不够。白雪打算着出了皇宫自己要先去找白玉和赵芳诺,等自己什么时候觉得王府确是个家了,他真正懂得如何对待两人间的感情,仍愿无怨无悔地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时,才是自己回归的时候。
刘奭一到就看见白雪手上拿着个包裹在发呆,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嗔,眼神悠远,一幅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样子。刘奭立马皱起了眉,脸上的期待、兴奋消失不见,俊脸沉了下来,眼中的笑意被愠怒所代替。
白雪没发觉到刘奭的到来,她顾自发呆,让刘奭感觉自己好像被她排除在她的世界外,她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在想着某个人,刘奭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烦躁起来,脱口而出一句喝斥打破了这令他难受的氛围:“你手上拿的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在心里暗自懊恼自己问了一个没有一点营养的问题。他心里在意、想知道的其实是白雪那样的表情是在想什么人,可他却问不出那样的话。
白雪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脸色难看的刘奭又是一惊,本能亮了亮包裹道:“都是一些我自己的东西,皇上要看看吗?”
“谁要看你的包裹!我是问你拿着它做什么!”刘奭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包裹,紧紧地抓在手里,跟它有仇似的,用力得手背上青筋暴起。
白雪嗫嚅道:“公主去了,白雪也该回去了,白雪正准备向皇上请辞呢。”
“谁说你可以走的!”刘奭失控地吼道:“我不准你走!”
白雪瞬间呆滞。
看到白雪微白的脸色,刘奭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他心思急转,想到了一个借口:“公主去了,可她的约定还在。她昨晚托梦于我,要我代她完成约定。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没我的准许,你不可以离开皇宫半步。”
“什、什么?”白雪瞠目结舌地看着刘奭:“公主托梦?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说有就有。”刘奭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一点狼狈,不过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那看着白雪的眼底闪着的亮光,是作为天家骄子不能被拂逆的笃定和骄傲。
白雪无奈地了解,自己暂时是走不成了。
室外,魏海东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这几日,他都悄悄潜伏在碧云宫的暗处、白雪的近旁,名为预防情况有变暗中保护白雪,实是他忍不住对白雪的相思之苦想要时时看到白雪的身影聊以自慰。他当然看到了刘奭这几天与白雪的相处情形,加上眼前的状况,凭着男人的直觉,他知道,刘奭喜欢上白雪了。认知到这一点,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他怨自己,怨自己的愚钝偏执,才会逼得白雪入宫;怨自己处事不周,才会让白雪身处风头上,招致刘奭的关注;怨自己不能把白雪护在自己的怀里,才让刘奭有机会看到白雪的美好而对她心生觊觎,心一时被懊恼和痛悔所扭曲撕扯。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主地紧握成拳,捏得指节发白,青筋突起。
就在他思绪翻涌时,突然肩头上一沉,有只手搭在了上面。他顿时心神一凛,转头一看,却见呼韩邪脸色紧绷,看向室内的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挣扎。他,也看到了?自己竟然没有觉察到他是刚靠近自己的还是在自己身畔很久了,这对一向感觉敏锐的自己来说,真是不该犯的错误,看来自己真是太松解、太大意了。
呼韩邪收回目光,看着魏海东,不动声色地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几棵大树,那树高大茂盛,前面又有一人高的绿化灌木丛,藏个两三人的不是问题。两人会意地交流了下眼神,悄无声息地转移到树影下。
“皇上喜欢雪儿。”呼韩邪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情绪,说出让自己不喜的判断。
“你也看出来了?”魏海东心中的懊丧更甚。
“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你对雪儿没信心吗?”呼韩邪抬眼看向魏海东,眼中精光迸射,眼神里有指责他的不信任,有鄙弃他的不坚定,甚至有宣告他对白雪的捍卫权。
“当然不是。我是对皇上没信心。”对呼韩邪眼中的含义,魏海东一触到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但他没去多做计较,只是拧紧了眉,止不住地心忧。
“皇上?”呼韩邪明显感到意外。
“白雪的性子是外柔内刚,皇上一旦痴缠,若是霸王硬上弓,白雪会怎样?”
“海东,你赶快带雪儿回家吧,越快越好。”呼韩邪才不愿设想下去,若不是白雪的心是在魏海东身上,他就带了白雪走了。
“我何尝不想,可是现在,我要怎么带她走?”魏海东懊恼地一拳锤在树干上:“作为一个男人,不能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护在羽翼下,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身处危境,我真是太窝囊、太没有用了!”
“我也是。”呼韩邪感慨,接到魏海东不满的目光,挑起眉瞪他:“怎么?我是雪儿亲爱的大哥,不能有同感吗?”
等刘奭离开后,两人一起进了白雪的房间。白雪坐在桌旁,一付沉思状,见到他们进来,忙站起身,给他们让座。只是一时间,三人都不知说什么好,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白雪不知该怎么跟魏海东说。皇上这样强留,先不说该怎么脱身,就眼前该怎么解释呢?
见白雪秀眉紧蹙,一幅欲言又止的摸样,呼韩邪心疼地伸出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柔声道:“雪儿,要不我带你走吧。”
白雪一愣,从他们的脸上她看到了了然和心疼,她试探地问道:“你们——已经知道皇上要我继续留在宫里的事了?”
两人点头。白雪叹了口气,很是沮丧。她就好比是山林间自由的鸟儿,被关在了笼子里禁锢了自由,现在笼子的门刚要打开,刘奭却又跑来“叭”一声给笼子加了把锁。
呼韩邪见白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只是自由不自由的问题,危险的是她身边还有着一只对她暗中觊觎的中山狼啊。呼韩邪觉得很有必要让白雪对自己的处境有个正确的认识,做好心理建设。他收起多余的表情,很严肃地看着白雪道:“雪儿,你难道没看出来,皇上他不让你走,是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你了。”
“不会的!”白雪大惊,像是给他们信心,也像是给自己勇气,大声反驳道:“不可能。皇上不是不知道我已是海东的王妃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呼韩邪的眼里满是不以为然。知道又怎样?想他呼韩邪还不是明知如此仍自无法自控地喜欢上了她?
魏海东心里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斗争,此时,他霍地站起来,对着呼韩邪道:“我找皇上去,拼了命我也要带白雪走。”
呼韩邪眯了眯眼,道:“我一同去。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我让忽必焰把城外的兵马也调进来,抢也要把雪儿抢出去。”
白雪听着他们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忤逆的话,心里大乱,这些始料不及的变化快速得让她措手不及,见他们当真不理自己地就往外走,情急之下不禁大声喝道:“海东!邪子!”
两人一顿,停下了脚步。
“海东,你怎能为了一个女子就这样罔顾君臣之义、冒天下之大不韪落一个忤逆君王的逆臣之名,若是触怒龙颜祸及性命你又怎忍心让你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你,邪子。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子就不顾天下苍生,莽莽撞撞挑起两族战乱,若是战火燃起祸及无辜百姓你又怎么忍心,怎么安心?”
两人同时一窒,这些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可是顾虑了这些,那白雪又该怎么办?他们又怎能眼睁睁置白雪于危境而不顾?两人本是下了狠心不管不顾地只想为白雪打算,现在白雪明明白白地把厉害又摆在了他们面前,顿时让他们心中又是一番天人交战,纠结痛苦不已。
白雪见他们有所听进自己的话,忙又劝道:“就算皇上真是喜欢我,可他也有顾虑不能说出来,你们去一闹把事儿捅破,不是更糟?”她稍稍整理一下思绪,接着又道:“现在他只是让我做侍女而已,我们千万不能自己吓自己。皇上只是突然失去公主,暂时把和公主较亲密的我当成了一个寄托。一年期限一到,他就没理由再留我是不是?”
“海东,雪儿的话也有些道理,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呼韩邪想想,也觉得刘奭当不会冒着与魏海东撕破脸,反目成仇的风险而做出过激的行为,现在还真不好把这事戳破。
“不行,我不放心!我还是在你那常住吧,如果有什么意外,至少我们可以齐力面对。”
“好,就这样决定。”这两人现在倒是结成了联盟。
看着眼前两人为自己担心、着急的样子,白雪心里满腔暖暖的感动:“海东,邪子,刚才我是被你们吓坏了,才口不择言,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不要生我的气。你们待我这般好,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
两人闻言,眼中都露出了温暖的柔意,看向白雪的目光满含宠溺。
忽然两人肃了脸色,端坐了起来。白雪一愣神后,明白过来地看向门口,果然几息后,曹德安出现在了门口。
“白雪姑娘,皇上召见,着你这就随老奴即刻前去。”曹德安面上神色无可挑剔的平静,仿佛金兰丧礼上那个眼中暗藏怨毒的曹德安根本不存在过般。见到房里的呼韩邪和魏海东,他微露诧异,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很是恭顺地逐一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