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茶楼里的耽搁,再入弃园时,却已是傍晚时分,四顾看去,傍晚的弃园比之清晨的景像,似多了一层暮杀之气。夕阳的光辉透过枯黄的树干和青翠的松针柏叶,静静的投落在弃园里,为弃园抹上一层神秘的金黄色。让整个弃园,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静谧的弃园,越发的显得神秘起来。总觉得,在那树木深处的地方,有着不可知的东西,在园中的某个角落里秘秘的隐藏,然后,忽然之间,出现在闯入弃园的人面前。
依旧街借着高墙上那一堆不知名的植物根做了扶梯,上面跳下在这静悄悄的弃园里,踩踏枯枝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换上了走时脱下的女装,纤纤正要向前,眼角余光扫过,恍惚看见那边树木深处的小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心下一惊,正要回头叫小婉,猛一回头,却不由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她竟看到小婉的两个眼珠如同掉下来一般在眼眶外突着,布满血丝的两个眼球,竟还时不时的打着转,“小婉”纤纤惊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这声惊呼飞了出去,却只瞬间,被纤纤惊呼声惊到的小婉的两个眼珠飞快的缩到了眼眶中去,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是纤纤的幻觉一般。只见小婉茫然的问道:“小姐,怎么了。”那声音却是嘶哑的,让纤纤只觉得对面说话的人已不是小婉了一般。飞快的,那夜在沈家花园惊魂的一幕又浮现了出来,难道,难道小婉也被……就像那个玉儿一样,在这没有人影的弃园中,纤纤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撕碎了。硬撑着逼自己迈开了腿,强压住从心底一阵阵透上来的恐惧,纤纤上前拉住小婉的手狂奔起来。斑驳的树影在夕阳下变得纷乱起来,如同一个个鬼影在身前身后晃动,纤纤只觉得紧握在自己手中的小婉的手好冰好冷,冷得让自己忍不住就要放手,但,不能,这个念头一出来,纤纤眼泪就流了下来,就算小婉已不是她的那个小婉了,不是那个人前人后,活泼可爱,长着一张巧嘴但总是有口无心的小婉了,不是那个从小和自己如同姐妹一般长大的小婉了,就算她现在已是曾经要害自己的那个恶魔,但就算是现在的小婉只剩下这一具躯壳了,她纤纤也一定不会放弃她,将她扔在这无人的园中,她一定要带着她回去。纤纤的眼泪伴着风洒落。
路好长,明明到缺口的路只有短短的一段,但纤纤却似乎跑了好久,从缺口中跨过的时候,纤纤似乎真的,看到了一个人脸从亭中飘过,真的是飘,就如同没有身子一般,纤纤不敢再做停留,也没有勇气再回头去看小婉的脸,她真怕再看到什么古怪会忍不住放开小婉的手,失去带小婉回家的勇气。就在纤纤跑的气喘吁吁,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挂着锈锁的铁门。
好了,马上就要到了,这一切就要过去了,纤纤心中为自己加着最后的劲,只要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看到前边花园里的那些人了,她和小婉,也就有救了。纤纤心里想着,抬头向花园的方向看去,却不由的呆住了,双腿再也迈不开脚步,静静的站在了原地。
沈明轩,包惜弱,还有身后的一大群家人,都站在前方不远处看着她。这是怎么回事,从刚刚惊吓中还未回过神来的纤纤猛然看到这么多人,第一感觉便是从地狱重回了人间,这才放心大胆的看了看自己一路拉着跑过来却一直不曾出声的小婉,只见小婉模样依旧,很是正常,却只是呆呆得,正要问她,却又看到前边站着的沈明轩脸色铁青,这才想起自己今日与小婉私闯沈家弃园,已是犯了家规,赶忙拉着小婉跪了下来,又惊又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得跪着,只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却听得包惜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却是对沈明轩说的:“夫君,姐姐也是知书达礼之人,今日不顾家规,私闯这列为禁地的沈家弃园,想必定是有着什么特别的原因,夫君千万向姐姐问个清楚。惜弱这里先告退了。”说完,纤纤便见包惜弱带着她自己的一干人从面前离去。待到包惜弱走得远了,面色铁青的,一直不曾出声的沈明轩不顾周围还立着的其它仆众,一把将跪在地上纤纤拉起,只说了声:“你跟我来。”便只顾自顾自的向前走去。纤纤只觉得被沈明轩拽住的手腕拉得生疼,也不知谦谦君子的沈明轩到底为何生了这么大的气。挣又挣不脱,一边又自担心着小婉,回过头来,只见小婉依旧端端的跪在地上,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若是往常,小婉若见到这番情景,必是想法设法的来帮自己了,如今却怎成了这般模样,纤纤看着小婉,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就在这一分神的时候,早被沈时轩拉进了自己的小院。院中静悄悄得,也不知翠儿去了何处。到了屋中,侍沈明轩放了手,纤纤这才觉得自己手臂早麻木了,看那手腕上,生生的透出了两道手印。放了手的沈明轩背对着纤纤立着,不知在想何事,自知不对的纤纤却也不敢出声,只得自己按按麻木的手臂。
“你不知道沈家的弃园是不准任何人进去的吗?”半晌,沈明轩的声音才响起,却依然是背对着纤纤。
“我知道。”纤纤如实的答道,她怎能不知。
“知道却还是要进去,是吗?”沈明轩转过身来,看着纤纤的眼中,竟然带着受伤的神情。
“不只是为了进弃园,更重要的是那里可以出去,要走出这沈家是吗?”明明是沈明轩问着纤纤,明明是沈明轩要纤纤回答,可是沈明轩自己,为什么这样的不想知道答案,他知道,纤纤一定会选择“是”,可是,在心中,他真得有多希望纤纤对自己说“不”,但,果然,“是,”纤纤真得这样承认,“只是……”
“不要再说了,”沈明轩只听得纤纤一个“是”字,就什么也不想听了,还要听什么原因吗?那一晚,他在院中看到的情景还不足以解释今天的事吗?还不能够说明什么吗?他看着那个“他”吻着她的脸,他看着那个“他”抱着她向床上走去,看着他们到了房屋的深处,现在,纤纤还是为了那个“他”而不惜违犯沈家的家规吗?再也不想听纤纤解释,难道亲眼见了还不够,还要再亲耳听一次那个“他”和她的故事,再让自己感受一次什么叫“心疼”吗?
“你还是我的结发妻子吗?”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纤纤。
被沈明轩甩在地上还未起身的纤纤,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沈明轩竟会这样的问她,不由得站起身反问道:“你可曾是我的丈夫?”是的,一丈之内为夫,你,沈明轩,你可算是做过一****的夫君!
沈明轩被纤纤问得呆了一呆,的确,他如今,又有什么样的资格来问这样的话,来要求纤纤。之前,他爱着包惜弱,至今,他陪着包惜弱,他的生命,就是为着包惜弱而生,为着包惜弱而燃烧,他,沈明轩,没有对纤纤尽过任何夫君的责任,哪怕只是一日。长叹一口气,看着纤纤如泉水般清澈的美目,他还能再说什么呢?他与纤纤,今世,终于是缘散情尽了。
“你想要什么?”沈明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问,是真得,不打算再挽留了吗?
“休书,你给我,我会感激不尽。”纤纤的话脱口而出,说的这么坚决,转过身,两行不争气的眼泪却流了下来。为什么要流泪,还有什么可依恋的吗?
“好!”沈明轩点点头,其实,他是想求纤纤留下来,话到嘴边,却不知自己的一个好字为何说的这般坚决干脆。转过身,沈明轩大踏步的朝屋外走去,身后,泪眼婆娑的纤纤默默的立在屋内,看院中的枫叶,在沈明轩离去的背影中,调落了一地。明明,早已无情,为何,看着他的离去,想到以后的离别,依然心疼。
一行清泪流下,原来,即使真的不爱,离开,却也需要勇气!
入夜了,翠儿扶着呆呆的小婉走了进来,“少奶奶,你快看看,小婉姐姐她这是怎么了?”纤纤擦一擦眼泪,忙上前从翠儿身边扶过小婉,仔细的看去,小婉似乎比之刚才,越发的呆滞了。两只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转也不转,好吓人。让她坐,她便坐,让她站着,便立于一旁,也不说话,竟似一个失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少奶奶,”翠儿在一旁怯怯的说道:“小婉姐姐,这是中了邪吗?”一日下来,纤纤只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啦,这会听到翠儿说小婉中了邪了,想起那晚玉儿也是说中了邪了,然后就没了,如今,小婉却又是中了邪了,再看看小婉的模样,不由得扶着小婉痛哭起来:“小婉,小婉,”纤纤哽咽道:“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个样子的小婉,你不要吓我了好不好,你要快点好起来,行不行,小婉!”一边哭,一边摇晃着小婉,小婉却只是没有反应。翠儿从未见纤纤哭成这个样子,再看看一日不见的小婉姐姐,竟成了这个样子,又急又难受,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的在旁也哭了起来。
主仆三人正哭得不可开交,却是沈府送晚饭的来了,这次,不过是平日里送饭的几位仆人,沈家的大总管沈总管也来了。
“少奶奶这却是作何?”沈总管本是受了沈明轩所托,将写好的休书送与纤纤的,进得门来,不想却见到了这样一番景像,倒不好再说休书之事,忙上前问着纤纤,几位送晚饭的仆人看到纤纤主仆模样,却也很是惊讶,站在门边面面相觑。
“沈总管,你快看看小婉姐姐,她这是怎么了?”翠儿与沈总管之前在纤纤掌家时就已很熟,虽然近年明面上不怎么来往,但私下里,沈总管念着旧情,一直对纤纤主仆很好。这会儿,见到了沈总管,翠儿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沈总管说着便去看小婉,虽是年老之人,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见小婉的模样,却也不知是何缘故,想起下午看到纤纤与小婉从弃园中出来之事,轻轻的问纤纤道:“少奶奶,你且节哀,小婉姑娘可是从那园中回来就成了这般?”见问,纤纤哭着点了点头,门上立着的几位仆人一听,早嗡嗡嗡的在旁议论起来。
“咳—”沈总管见状,不满的咳了几声,几位仆人自知失态,马上停嘴,又端端的立在好,“你去前面请吴先生来一下。”沈总管指指站在最边上的一个仆人,那仆人忙点点头,跑了出去。果是神速,不一会,便领着常为沈家看病的吴先生进来。
纤纤见了,忙将小婉的手递与吴先生,往边上挪挪,翠儿眼乖,也早沏了茶过来。几位送晚饭的仆人布好菜却是走了,只留得沈总管陪着纤纤三人,看吴先生如何说。
屋中静了下来,吴先生把了半日脉,起身说道:“这位姑娘脉像倒并无什么凶险,但脉路奇特,竟不似寻常之症,我这里先开一副药与姑娘救急,如若不行,只怕还得另寻他人。”纤纤站在小婉身边句句听得明白,知道小婉之症竟是医道所不能诊治,泪水早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沈总管送得吴先生回来,看到纤纤的模样,长叹一口气,悄悄的将休书交与翠儿,掩门而去。翠儿却不知何物,展开一看,不由一惊,忙自掩了口,回头看了看还在为小婉担心流泪的纤纤,只觉心下十分凄然,将休书自行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