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三皇子解释了,素月才知道,原来皇室对外宣称是在为三皇子选妃,但实际上则偷梁换柱,中选人将会成为四皇子的王妃。素月不禁暗暗为蕊珠担心,又疑惑三皇子为何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比如说上次和蕊珠、四皇子去求签,他能先她们一步到月娘庙,再比如说在陶来庄他英雄救美,就连这一次自己偷偷上火潭山来,他也知道。一再追问下,三皇子才吐露说自己一直让人在暗中保护她。素月感动不已。
两人正准备回京都时,偶然听见影梅庵的姑子说,西厢的那位夫人快不行了,现在直嚷着要见儿子。素月告诉三皇子那位夫人是紫夫人,三皇子有点惊讶,赶紧和素月往西厢去。
紫夫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像是经霜老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像飞鸟一样,猝然脱离树枝,她的脸又黄又干,深陷的脸颊让她的眼睛大得很不协调,而那双大眼睛却是黯淡无光的,她已神智恍惚,只听见她嘴里一遍一遍在重复着说:“儿子,我的儿子。”当三皇子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时,她就以为他是筠公子,于是听见她说:“你怎么能因为那个女人而恨我呢?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因为那个女人而恨我!那个女人,那个恶毒的女人,她杀了你父亲,她杀了你的父亲。”
三皇子听见这些话,回头去看素月,素月会了意,马上将采萍采薇及影梅庵的尼姑等不相干的人全遣了下去。又听紫夫人说道:“你父亲原是我家里的下人,可是当时我不管什么金族土族,就是爱上了他。家里的大长辈发现我们相爱后,就把你父亲赶了出去,又将我送入宫廷当女官,硬是生生地把我们拆开了,后来那个女人嫁给裕王,要我陪嫁,我总算能出宫了,你父亲他为了我,也到裕王府来当差。我珠胎暗结,怀了你,你父亲为了我们母子,准备带我私奔,谁知道竟被那个恶毒的女人发觉了,是她害死了你的父亲,又把我藏了起来,她自己假装怀孕,等我一把你生下来,她就占为己有,对,你猜的没错,是我杀了她,杀夫夺子,那个女人不该死吗!后来的两任裕王妃也是我杀的,可是我手满鲜血也都是为了你啊,你骂我,说我像母狼一样凶残,可是我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的儿子,裕王本来就对那个女人很不满,她死了之后,裕王就将对她的怨恨转移到你身上了,他后来娶的那两任王妃身份又都是极高贵的,若是让她们生下儿子来,袭王爵的人就不可能是你了,我不能让她们毁了你的前程,自然要为你斩草除根。”紫夫人这时更加使劲地去抓三皇子的手,喊道:“筠儿,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紫夫人说到这,便出了一身冷汗,两眼一翻,手脚一松,气绝了。素月顿时哗哗掉下一串泪珠子来,三皇子心里也是悲戚戚的,但仍将泪止住,叫人来为紫夫人拢头穿衣。
没想到紫夫人临死前,竟道出了这天大的秘密,三皇子及素月都相当吃惊,筠公子如今又仍在平都,所以三皇子决定在火潭山停留些日子,亲自为紫夫人料理后事,因她生前造孽多端,就为鬼神所愤,死后也不得超生,三皇子便做主将她安葬在火潭山,想借此清地多少消除她的罪孽。三皇子尽心竭力,好不容易才将丧事处理完了。
素月因在心里存了不少疑惑,无人处便问三皇子道:“夫人对长公主娘娘有莫大的怨恨,至死也未能释怀,只是我想不通,长公主娘娘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三皇子叹了口气,道:“这牵扯到一桩宫闱密案。我听我母后娘娘说过,我皇姑姑出阁前其实被太医诊断过是无法生育的。有一件事想必你也知道,就是当初皇位本来是归裕王府这一脉的,只是当时那继承人说:‘皇位传幼不传长,不合礼法。’就将帝位让给了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皇太爷,皇太爷感激他让位的大德,就许了他两件事,一是让他子孙世袭王位,二是将四十万的羽林军给了他,这也是世袭的。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到了我皇爷爷的时候,就千方百计想削了裕王府这一脉的权利,于是就将不能生育的皇姑姑嫁进王府,想断了他们的子嗣。”
素月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对一个女人来说,除了丈夫的宠爱,最大的福气就是子女了,长公主娘娘大概因为无法生育而承受了莫大的耻辱和压力,所以才会这样做。”
“我皇姑姑这么做虽然对紫夫人很残忍,但她到底没有害夫人的性命,还让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看着庭筠成长,哪知道这一念之仁竟断送了皇姑姑自己的性命。庭筠和皇姑姑的感情是很亲密,真的像一对亲母子,夫人她大概因此就更加嫉恨皇姑姑,所以才对她下杀手。皇姑姑死了,庭筠就失去了最有力的庇护,他后来的两任继母又对他不是很好,所以他一度很依赖紫夫人。庭筠对我说过,他曾发现紫夫人让人在裕王妃的膳食中下了避孕的药物,谁知那位王妃后来还是怀了孕,但没过多久就离奇死亡了,第三任裕王妃也是如此下场,所以庭筠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一切都是紫夫人下的毒手,加上庭筠又曾撞见紫夫人在暗中诋毁皇姑姑的名誉,让人放出谣言说两任王妃的死是长公主娘娘鬼魂在作怪,庭筠因此自然会怀疑皇姑姑的死跟紫夫人有关系,就逐渐和紫夫人疏远了,这几年他心里一直压着这件事,人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隐藏的忧伤如熄火之炉,能使心烧成灰烬。眼是心之窗,难怪庭筠的眼睛总是那样深沉,原来他的心里沉淀着这么多的忧伤。”
“之前我一直以为裕王爷的死是大将军搞的鬼,现在看来,真正的凶手应该是紫夫人。”
“紫夫人?可她没理由这么做呀。”
“不,她有理由。夫人大概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又怕自己死后会出现什么变数,比如万一裕王爷又娶了王妃且生下儿子,再万一裕王爷要是发现了庭筠的身世等等,这些都是说不准的。所以她才会斩草除根,将庭筠最后的路障清除。现在裕王爷死了,庭筠也顺理成章袭了王位,不再有后顾之忧了。”
“庭筠还是有后顾之忧的,因为我们俩知道了他的身世,你……”素月说到这里,却将话打住,低着头不言语。
“我知道,你是怕我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庭筠的身世披露出来,对吧?你放心,我的心腹大患不在此。我父皇他自恃五族等级制度根深蒂固,料木族人不敢造反,所以多年来一直培育大将军的势力以牵制裕王,哪知道这是在养虎为患,如今大将军这根刺扎在心头,我还得借裕王府的势力除掉他。”
素月听三皇子这么说,当下就把脸一沉,质问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等料理完了大将军,你是不是就要拿庭筠开刀?”
三皇子注视素月良久,道:“为了你,我也许会这么做。”
“为了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皇帝我可以不做,但是,我决不能失去你。”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明白了。”
三皇子看着远处的一株梅树,幽幽说道:“你这么关心庭筠,我吃醋,男人嫉妒起来可是了不得的呀。”
看见素月如此关心筠公子,三皇子心里实在是在吃醋,但是他说的那句话却让素月听着很别扭,她想自己的容貌已是残花缺月,哪还有什么本事让两个男人为自己争锋吃醋,所以不禁有些失落。
三皇子因见素月神情不大对劲,又赶紧说道:“你是不用担心的,比起我的亲兄弟,我对庭筠还更放心呢,这说起来也真是可悲。”
“四殿下他怎么了?”素月赶紧问到。
“因为曦和,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暗暗和我较劲。现在是好了,曦和许配给了他,他心里大概就不会再对我有那么多的意见了。”
素月叹了口气,三皇子问她这是怎么了,素月就把四皇子和蕊珠的事告诉了他。三皇子听完,道:“像池荪和承范这样的,天底下还能有几对?”说着两人又叹了一回气。
三皇子又说道:“庭筠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别告诉第三人,就连庭筠他也一起瞒着。”
“这样自然最好。”
“还有一件事,我刚刚受到消息,平都的战事告急,那些火族人常趁天黑来偷袭,故意把官兵引到黑松林和鬼沼泽去,这两处的鬼怪可不好对付,我们折了不少兵马呀,我怕庭筠撑不住,要赶去帮一帮他,就不陪你回京都了。”
“君若无定云,妾作不动山。云行出山易,山逐云去难。”素月说着侧过身子,低下头用袖子遮掩着嘴角,那姿态千娇百媚,令人怜惜。
“呀,你这样可不好,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埋怨?”
“我并不是在埋怨,因为最近我心里一直很不平安,有你在我身边,才略好了些。”素月说着停下来叹了口气,又接着低声吟道:“愿为影兮随君身。”
“你不要这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三皇子说着自己却也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你一刻不在我身边,心头就像悬了块大石一样,见了你才得好。只是我想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我趁着现在把该办的事全办了,以后才能和你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
素月听见这话,心里很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就势将头靠在三皇子胸前,不说话。三皇子见她如此依赖自己,越加不忍心离开她,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决定让玄武护送她回京都。
两人在火潭山下作别。
素月心头沉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脸上仍勉强装出喜笑的样子,三皇子见她强颜为笑,心中愈加不忍,回头见山腰上还稀疏零落开着些桃花,便命人折了枝来,送给素月,又打趣她说:“春深欲落谁怜惜,钊三郎来折一枝。”三皇子的本意是要逗素月开心,但素月听他将自己比作欲落的晚山桃,认为是不祥之兆,心中越加惶惶不安,又怕三皇子多心,不肯外露自己内心的恐慌,只努力地冲他笑了笑。三皇子看着这时的素月,突然一阵恍惚,他想自己若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于是狠了狠心,翻上马背,策马疾驰,跑到约有百米远时,却又突然掉转过马头来,于马上远远的望了素月好一会儿,这才扬鞭而去,没再回顾了。
正是:明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