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的七魂六魄在旷野里飘飘荡荡,聚来散去,正当她觉得自己就要像青烟消散,化为虚无之时,不知从哪吹来了一阵香风,将她的魂魄摄走了。
素月恍恍惚惚,随着那阵香风悠荡至一所在,但见周遭馄饨如鸡子,渺渺茫茫,不见一人,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团光,朝着她移了过来,素月勉强撑着眼辨认,见是一个绝美的女子,她身上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素月知道自己认识她,却又不知道她是谁,因问:“你是谁?”只听那女子答道:“我就是你啊。”说着伸手去抱素月,将她吸进自己的身子里去。
素月跌进了一片冷艳的清光之中,而在这里,她有了归属感,这归属感让她不再害怕了,此时的安详是她过去的十八年里所未曾拥有的。素月以前常常在想,她,桢素月,会不会只是一个梦,会不会这世界上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桢素月这个人,也或许是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才是一个梦,而自己正在另一个世界里做这场梦,但那个正在另一个世界里做梦的人是她吗?不是她吗?是谁呢?素月恍恍惚惚,胡乱想着这些以前在脑海里闪过的怪念头,突然间像被电击了一下,素月猛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湖畔上,那湖面上漂浮着千万盏的莲灯,灯火闪烁,湖面金光跳跃,灿烂辉煌。素月看得眼花缭乱,下意识走上前去,照了照那湖水,意外地发现,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竟是方才所见的那个绝美的女子,素月正惊艳于水中这绝色容貌之时,突然听见背后一阵衣衫响,素月吃了一惊,转身一看,见一个白衣男子上前来作揖,那厮抬起了头,素月认出他是白鹿真人,因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姐姐不记得吗?”
听见白鹿真人叫自己“姐姐”,素月愣了一下,一时间百种情绪涌上心头,千万个画面从脑海里掠过,自己却又抓不住、看不清任何一个片段,素月大叫了一声,接着问白鹿真人说:“告诉我!我是谁?”
“顾菟令月,月宫之主。”白鹿真人平静地答到。
素月喃喃自语:“我是月宫主?我是月宫主?”说着自己又突然叫起来:“是!是!我是顾菟令月!只有顾菟令月!”然后就立刻冷静了下来,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冰镜,也就是月湖。”
“我当初为什么要下凡?”
白鹿真人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以前的事情她是一件也记不起来的,如今还得一一向她重新提起,便道:“姐姐你原本是三生窟里的兔精,后来修炼成仙入主月庭。有一年你前往瑶池给金母祝寿,因行路疲乏,就在树下小憩,姐姐当时道行尚浅,不小心显了原形,又不期被少君撞见了,他用穿云箭误伤了你,害得你坠入凡间,险些魂飞魄散,你因此事而对他心存芥蒂,却不知少君他对你情愫暗生,少君几次壮胆后,终于向你表明了心意,而姐姐你不但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还冷嘲了人家一番,谁料那少君竟是个薄脸皮的,被你一番抢白后,挂不住脸了,就自剔仙骨,化作一株月桂。天帝心疼儿子,便送他下世历劫,让他在凡间积功德,待功德满后,再位列仙班。姐姐你又说人家之前险些断送了你的性命,心中不服,也要下凡去,好向他讨这笔债,于是就在天帝案前挂了号,竟随少君之后下了凡,到如今恰好过了十八天(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他,是玉樨,对吗?”
白鹿真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他下世这一遭,别的不见有什么变化,就是脸皮厚了不少哩。”白鹿真人因见她神态凝重,便不说笑了,接着道:“姐,你嘴上虽说是要去向他讨债的,但我知道,其实你是因为舍不得他。”
素月,噢,不,是顾菟令月噙着泪,点了点头。
白鹿真人见状,心情也不由沉重了起来,说道:“这到底是一段孽缘啊!你以追债为名随他下凡去,他之后也已为你负了一箭,如今他所欠你的都清偿了,这段孽缘也是该了结了的。”
“如何了?何时是了?”顾菟令月质问到,她似乎受不了白鹿真人说她和少君不该再有交集,这时顾菟令月跪了下去,用手捧着脸,接着道:“如果不是我用那么恶毒的话伤透他的心,他也不会落到今日之地步。他欠我的,是偿还了,我欠他的呢?他对我的爱,我拿什么来抵?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报答他?”
“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况且我也提醒过你了。”白鹿真人说着把脸一抹,变成了那个在洛都月娘庙卖红绳的老者的模样。
“是你?”顾菟令月抬起头问到。
“对,是我。”白鹿真人说着又抹了一把脸,变回了原来面貌,接着说道:“那****告诉了姐姐你两件事,一,你是无灵之人,二,如果你不能把握机会,你的寿命就会在十八岁时终止。”
“无灵?终止?你解释清楚点。”
“姐姐,怪只怪你对少君的感情到底有限啊,当初你要下界,玄女、素女等仙子就趁机发难,要你将月庭让出,你舍不得放权,于是就只带着魂魄下凡,而让你的精灵镇守月庭,你想那无灵之人如何能长寿?”
“无灵则魂不定,失本性,难怪过去的十八年里,我会活在恐惧和不安之中,原来是因这缘故。命薄缘悭,我和他这一世的相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有缘无分的结局。”
“不是的,我告诉过你,要你及早和他成亲,如果你能在十八岁前嫁给他,与他结合为一,那你就能和他共享一个灵,也就不用死了。”
“迟了,江素月这条命在我想好好利用的时候已经结束了。”令月淡淡地说,白鹿真人听得到这话里含着的深深遗恨,这时令月意外地发现自己右手背上的胭脂痣竟然还在,她伸着右手,注视着它,令月发现这胭脂痣的颜色比以前更鲜亮更红艳了,如今也不像是痣,倒像是颗嵌进皮肤里的红宝石,令月好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这胭脂痣,她觉得它是鲜活的,是有生命的,它在对自己说话!令月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以至于无法将目光从它移开来。
“那是少君的眼泪,”白鹿真人解释说,“它落在你手上就凝住了,无法除掉。姐姐的肌肤如月光一般完美无疵,所以刚开始时你因这在你身上生根的眼泪感到十分气恼,甚至一度还想废了自己的右手,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的态度完全变了,你还对我说,说你能感觉到这滴眼泪的痛苦,说这滴泪……”
“说这滴泪拨乱了我的心弦。这我知道。”令月说着垂下了眼帘,好像在脑海里搜索些什么,突然她又睁开了眼睛,摸着自己的脸问道:“为什么我要变换自己的容貌?”
白鹿真人得意地笑了笑,好像顾菟令月的绝世之姿也让他很自豪似的,他说道:“以姐姐的容颜,颠覆天地也是绰绰有余的。你以江素月的平庸之姿下世为人,尚且招惹了不少是非之事,不说那些凡夫俗子,就连那几个绝顶聪明的男人也都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你若要是以原本面貌示人,只怕……后果难以想象啊,那时麻烦滚滚不断,姐姐你既为人,无仙法护身,只怕就连这十八年也活不完的。”白鹿真人说这些话并没有要讨好令月的意思,而完全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令月点了点头,这时她想起了三皇子对她说过的话:“我爱的是你的灵魂,所以你就算再美一分,我也不会因这多加的一分美丽而多爱你一点,同样,你变丑一分,我也绝不会因此就减少对你一分一毫的爱。”于是她对白鹿真人说道:“我也证实了一件事,他对我的爱,不是建立在我的容貌上。”
“姐……你……爱他,吗?”白鹿真人结结巴巴地问。
令月并不正面回答他,说:“我想去找他,带着完整的我去找他。”
“找他!你想把月庭拱手让人?姐!”白鹿真人捶胸顿足,“月庭对你而言,可不仅仅只是权利和地位,想想你在这投入的心血,想一想!你是多么热爱自己的职事……”令月脸上淡然的笑让白鹿真人平静了下来,他不往下说了,也盯着令月看。
令月这才开口说道:“是的,我很热爱这一份职事,即使为此耗****的心血也在所不惜,这几千年来,月庭在我的经营下一直运作得很顺利,每一件事都做到了尽善尽美。但是,你也是清楚的,当初我之所以不愿让出月庭,并不是因为月庭离不开我,而是因为我舍不得放弃它。这份神圣的职事,我一退下去,立马就会有人补上来,后来者也不见得会比我逊色,月庭没有我,照样能运作,可是玉樨他,却不能没有我,也只有我。在爱情里,最大的过错是错过,我已经错过了两次能让彼此幸福的机会,决不能再犯第三个同样的过错。”
“姐,可是万一,万一少君他未能完成使命,功德积不满,无法回天庭,那你……?”
“人人尽说神仙好,不如鸳鸯相伴老。西窗共剪烛,月夜伴读书。梁上筑双燕,岁岁常相见。孤月空中荡,地上影成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当神仙也没关系。所以,月庭就托给你了。”
“我?”
“对,我要你来接我的班。”
“可是……”
“不要可是,只要记住我的话:管理好自己,就能管理好月庭,不管做什么,都要以苍生为念,切莫辜负了这一湖的莲灯。”令月看着月湖说到。
“管理好自己,就能管理好月庭。”白鹿真人重复着,惟恐把它忘了。
“走吧。”令月掐指算了算,“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们说会话就耗了大半年,玉樨有麻烦了,我们赶去助一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