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像根舌头,热辣辣地扑过来,舔得人发腻。受了排挤的素月和蕊珠坐在池边的重重花影下,褪了凤鞋锦袜,将脚丫泡在水里消暑,那两双白皙光滑的脚美得像是养在水里的玉石一般。
“听说狐狸精的脚很纤细,素月你是狐狸精变的吧。”蕊珠看着素月的小脚,羡慕地说。
“是啊,我是银狐呢。”素月说着,用脚轻轻拨弄着水,一条小鱼游了过来,吻她的脚。
“这鱼怎么不怕人?”蕊珠把脚也凑了过去,那鱼一受惊,就溜走了,“难道是你的脚有香味?”
“那你要闻闻吗?”
“不要,傻鱼才喜欢你的臭脚丫呢。”蕊珠看见地上有一只大蚂蚁,便折了根小树枝逗着它玩。
“月宫里也有养鱼,全体通红,夜里会游到人的梦里去。”
“那你梦过吗?”蕊珠问。
“没有,要是梦到那种鱼,就是姻缘到了。”
“是吗?”蕊珠还在全神贯注地玩她的蚂蚁,那只蚂蚁已经被她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要是让舅母知道了,准又要骂你了。”沐夫人吃斋念佛,平日连只蚂蚁也不敢踩。
“你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是陪它玩玩罢了,又不是要它的命。”
“玩玩?玩到半死不活?”
“是啊。”蕊珠噗嗤一声笑了,“我刚才还一边这么想,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对它很慷慨了呢,真是变态。”蕊珠说着就把树枝丢开了。
素月听蕊珠骂她自己变态,也笑了,笑完却是怆然,道:“你说,命运是不是也在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玩弄我们呢?”
“不过是一只蚂蚁罢了,偏你也能想出这种傻话。”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
素月说完,蕊珠也沉默着不将话题继续下去,浑然不知她们身后沉默着两个男人。
池边种着的木槿等树草已花开满枝,花水相媚,池光弄影,相映益妍,一只燕尾蝶优雅地扇动着翅膀,在花枝头翩翩翻翻。只见一阵风过,落红成阵,飘飘荡荡浮在水面。蕊珠也起身摘了一朵花,撕下花瓣撒到水里,又自言自语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的是筠公子和她自己,哪知也点中了素月的心事,素月不觉心痛神痴,感花伤己,轻轻道:“花生无人谷,殊姿人未识。花颜欲自顾,临水照低枝。花飞逐水日,便是逢君时。花委东水去,前程不可知。”
蕊珠听罢,想了想,道:“怎么‘前程不可知’?”
“你想啊,这花要是脱离枝头,追随流水,身就由不得自己了,明天将会是在哪里,过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就全不得而知了。现在看这一汪水虽是好的,可等它流了出去,就可能和外面的脏水同流合污,这花到时候岂不就被白白糟蹋了?所以花离枝,也是需要极大地勇气的。”
“明知前途未卜,她却还要挣脱枝头,怎么会那么傻呢?”
“因为‘落花有意’啊。”
“到底是情难自禁啊。”
两人怆然。
“真是的,说什么些胡话,我怎么跟你一样傻了呢?”蕊珠努力地摇了摇头,想把刚才伤心的情绪甩掉,不经意竟瞟见一人影嗖地闪到树后,蕊珠认出那是四皇子,心头顿生一计:留素月和他独处,没准会发生什么风liu韵事。便对素月说道:“我把扇子搁在屋里了,我去取来。”一面说一面穿上鞋袜,避开四皇子往另一侧走了,哪知三皇子正躲在那一处,见蕊珠往他这过来了,连忙侧过身去,幸好蕊珠急着要走,并没有发现到他。
素月这只顾着黯然神伤,哪听得蕊珠说了些什么,直等到蕊珠走远了,她方才回过了神来。此时素月的心却犹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满腔幽情不知如何排解。她伸手轻轻攀过一枝花,放在鼻尖,闭着眼轻嗅,道:“流水无情,卿须怜我我怜卿。”言罢越加伤感,用一方红巾捂着脸,悲悲戚戚哭了起来,那幽咽乍听之下,像是莺语花底滑般清亮的窃笑声。
然而正是这耳朵在刹那间的错觉,竟让三皇子的心抖过了一记闪电般的快感,像红梅在雪地初绽,红与白的搭配是那么的惊心。
这时候四皇子出人意料地咳嗽了一声。素月这边吃了一惊,转过头去要看是谁,三皇子那边早抢四皇子一步,走了出来。四皇子显然不知道原来皇兄也在,连忙又把头给缩了回去。
素月微红的双眼使她看起来异常娇艳妩媚,别有一番风liu,三皇子一时忘情,大胆地盯着她看,素月见他这般,又是惊又是羞又是急,鞋也顾不得穿,一溜烟似的逃了。三皇子弯下腰,拾起她遗落在地的手帕子,手帕子上的斑斑泪迹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知道岩松在身后瞧着,但三皇子还是默不作声地将帕子掖到自己的怀里去。
三皇子是无意间撞见素月她们的,本来无意冒犯两位姑娘,正要回避时,却发现四皇子鬼鬼祟祟躲在一旁,于是才也躲到一旁看究竟,不期竟听见了素月的一番心语,自己也被惹得千思万绪。
且说素月躲回房后,整颗心还在怦怦乱跳个不停。蕊珠却不在房里,问丫鬟,她的侍婢朝云和流霞都说没见她回来过。素月估摸着她是自个溜出园子到外头逍遥了,因而闷闷坐下,让采萍倒茶来喝,又遣采薇去水池边取鞋袜。取回鞋袜,素月又发现手帕子也给弄丢了,采薇却说在池边只找着鞋袜,没见有什么手帕,素月因命她往其它地方找找看。没两盏茶的工夫,采薇又手舞足蹈的回来了。
“找着了,找着了,原来是三殿下拾了去。”采薇边说边递过一方素帕来。
“三殿下拾到的?”素月接过帕子。
“是。奴婢刚才找手帕子的时候遇见了三殿下,殿下问奴婢在做什么,奴婢就回答说是小姐让找帕子,殿下说是他拾到了,接着就把手帕给了奴婢。”采薇说得眉开眼笑,一脸的陶醉样。
“殿下又说了什么没?”
“没,奴婢拿了帕子就回来了。”
采萍咦了一声,问道:“这帕子以前没见小姐用过啊?”
“对耶,这帕子不是小姐的,奴婢……”
“是表小姐的。”素月打断采薇的话,将帕子放进袖内,暗忖:这帕子不是我的,是他弄错了,还是故意的?
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素月当下心烦意乱,采薇却又在耳边刺刺不休地说三殿下待人是如何的温厚可亲,他的仪容风姿是何等的优雅婉妙,举世无双,三殿下这样,三殿下那样。采薇才和他接触了三分钟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素月误以为蕊珠撇下她,偷偷溜出温凊园去逛集市,哪知道温凊园现今有重兵把守着,岂是说进能进,说出能出的。原来蕊珠那会离开了之后,本来真是要回房的,哪知走到半路,她布在温凊园里的眼线跑来禀告说见到筠公子在沉香亭,蕊珠一听,心花怒发,屁颠屁颠也往沉香亭去,在那却撞见了曦和等一干人,今天天气这么炎热,她们却还在户外玩投壶游戏,真是不可思议,又有嬷嬷宫女拿扇子在一旁为她们扇风,这些金枝玉叶拿腔拿调地笑着闹着,好不热闹,但她们这些矫揉造作的笑声却让同为女人的蕊珠感到十分恶心,再仔细一看,原来筠公子果然也在这,见他一脸的不耐烦,想必是那些女人缠着他不放。蕊珠于是主动上前去搭讪,但她们却都不怎么搭理她,神态言语间多是轻慢,蕊珠气断声吞,匆匆离开她们,一路回与素月同住的梨花院。
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素月这时正在屋里歇午,满屋子静悄悄的,采萍、采薇、朝云、流霞等都不在屋里侍候,大概是想这会子用不着她们了,便呼朋引伴的出去玩了。蕊珠进了里间,只见素月用方手帕子盖着脸,躺在床上睡觉。素月其实并没睡熟,蕊珠进来,她也知道,却仍是合着眼。蕊珠也爬上chuang,背对着素月躺下休息,她倒是不困,躺了半天也没合上眼,转身一看,却见素月睁着眼,把那方手帕子在手里抽来抽去,撕来撕去,表情痴痴懒懒的,蕊珠因想,不知是不是真的和四皇子做出了什么好事,便唱起歌调侃她:“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蕊珠反复唱了几遍,每唱一遍,素月的眼睛都会亮一点,使致蕊珠认定了素月与四皇子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