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贞娘在小月的掩护下果然顺利的跑了出来,只不过计划有点出入——原因是常家的丫头也不能随意出门,所以贞娘华华丽丽的计划有所变更,换成了男装打扮成家丁的样子溜出了大门。
一出大门,贞娘感觉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来了这里那么久,她都快忘记放声大笑是什么感觉了。
古朴的大街,风格鲜明的白墙灰瓦,熙熙攘攘的人群,长满青苔的青石板道——天啦,就算是跑到无锡影视城,她也看不到如此正宗原汁原味的古代街道。那些涂着鸭蛋粉嘴上抹着胭脂,头上擦满茶油斜插着银钗的妇女,虽然用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妆容有些奇怪。但是却是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比顾挽卿的素容更加有视觉冲击力。
“哇,这样才叫做穿越嘛!”虽然她是个寡妇,红线刮脸,茶油梳头这类东西她是没分尝试了,但是光看看也很满足她的好奇心。贞娘看上去对什么都好奇,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兴奋的不得了。
奈何,乐极生悲,她还没走出家门几步,迎面就听到一个温吞腼腆的声音:“啊?你、你不是常家的……”七少奶奶吗?
还好,宋思远也知道以她的身份跑到大街上来招摇确实匪夷所思,所以也不太敢确定,声音越说越小,否则贞娘非刚出大门就穿帮不可。但此刻贞娘也恨不得自己可以学会催眠术,用梦幻的声音告诉他——你看到的都是幻觉,是因为你太想我了,都是幻觉,绝对都是幻觉……
宋思远乍一眼不敢肯定,可是细瞅之下他倒是百分之百确定了:“姚氏贞娘,你可知道以你的身份,就算是见自己的亲兄弟也要丫头相伴,你独自外出那可是大错,万一你们家老太太知道了……”你可是要倒大霉的——宋思远有些不解,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吗?
大错,凭什么这街上两条腿的动物那么多,她出来走一走就成大错了?心中的不服气化作对宋思远的抢白:“废话,要不是知道自己出来不方便,我用得着换装束吗?”
这个酸书生显然没有被人这么抢白过,一时有些结巴:“七——七少奶奶,这、这真的不是儿戏,万一被人撞见,人家会以为你,因为你——”耐不住寂寞,跑出来私会野汉子的!
宋思远对着一个女人说不出来这样粗俗的话,只得涨红了脸拉着贞娘往偏僻的巷子里跑:“七少奶奶,我知道你性格刚烈,可这一次你听我一句劝,赶快回去,否则……”上一次常家的那个寡妇只不过是因为毒蛇咬伤跟个猎户在山洞歇了一夜,便闹得需要公审的下场,他实在不愿意见到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人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挥开宋思远的手,贞娘有些恼怒:“宋先生既然那么害怕我会被人说闲话,刚才为什么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住我的手?难道我们现在孤男寡女幽会于巷陌之中,宋公子就不怕被别人说闲话了吗?”举起刚刚被他大力拉扯下变得通红的手腕——很奇怪,这个书生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要大:“你这样不规不矩的牵起一个寡妇的手,就不怕我会被人瓜田李下指桑骂槐?”
记得小时候听过一个很残忍的故事,说是古时候一个寡妇背着丈夫的骨灰回乡,路遇一个店老板不知道怎么回事碰触到这名寡妇的手,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当场老羞成怒断臂以示贞洁。这么个堪称脑残的故事,居然在一千多年这么个漫长的时光里被当作一时佳话。
“七少奶奶!”宋思远也没想到事情被贞娘这么一说,好像也很严重:“我……”
贞娘却非想把他那个死脑筋给拧过来:“怎么,宋公子开口就是道理,闭口就是礼教,难不成公子也认为,我现在也应该学习古之圣贤,断臂以示清白?”谁敢这么逼她她先砍了那个人再说。
宋思远看着不依不饶的贞娘,突然想是下定决心一样对她低了一下头:“七少奶奶,是宋某人刚才唐突了。七少奶奶您没有错,是宋某越了举,宋某这就给七少奶奶一个交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抄起一根木棍,举手就朝自己刚才拉着她的手敲下去:“七少奶奶您不需断臂,宋某一定还给七少奶奶一个青白!”
“你疯了啊!”贞娘上前想抢已经来不及,只能拦住他第二次自残:“我说说罢了,你也信?你个书呆子,谁没事干断臂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清白有这么值钱吗?你当自己的手是大蒜,掐了还能再长不成?”难得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她就是想不通,这种书呆子要经过多少重洗脑才能顺利成型?
“清白当然重要!”动动手臂,发现居然还未断这个宋思远大有很遗憾不能杀生成仁的感觉:“子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子曰,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贞娘赶紧在他打算开一整篇八股文之前打断他:“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这一句是司马迁说的,他好像跟孔子不熟,谢谢!”前面不管谁说的都带个子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这一句很明显他在跟她乱掰。
“……”宋思远有一急就搬出孔圣人的坏毛病,但很明显面前这个女人对圣人的光辉很不买账,他的呼吸停顿了半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七少奶奶看上去也是博览群书之人,这些道理应该比宋某更加清楚。”
贞娘掰开指头数了一下,没错,她确实算得上是博览群书。比如《傲慢与偏见》啊、《简·爱》啊、《安娜卡列琳娜》啊等等,就是没读过他说的那些关于礼教的——《列女传》之类的大名她也隐约听过,不过当笑话来听了。
所以说,宋思远想用道理来说服她,很难很难;但同样的,她想用实际行动来告诉那个被彻底洗脑的宋思远他读得那些东西都是狗屁,也同样恨那很难……
夏季的江南天气瞬息万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便已经乌云密布,可恨古代没有天气预报系统,否则贞娘绝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跟一个书呆子耗在这里。反而是她无所谓的态度让宋思远更加着急,他捂着那只手站直身子:“七少奶奶,那些可都是圣人的言论啊!宋代朱子也说了,存天理,灭人欲……”
“不要跟我提那个朱熹!”提孔子也就罢了,他出身在两千多年前,有那样的理论那是时代局限。
“朱熹,朱熹怎么了?”那可是他最最崇拜的大圣人啊!只是宋思远自己都没注意,他居然也跟着贞娘对他心目中的圣人直呼其名了。
“朱熹,他也配称子?”孙子的子差不多!“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人无欲无求那是人吗?自己把自己说的多高尚似的,背后却偷偷的纳了两个尼姑做小妾,你忘记了他是怎么对待严蕊那样的弱女子吗?”纯粹的小人,伪君子,这种心里极其变态的东西,想出名不做实事,专拿她们女人开刀——自他起宋代以后,女人的地位每况愈下越来越艰难,是女人就应该对他吐一口口水!
“可是,可是,他著书立传,他是圣人啊!”宋思远捍卫者他心目中圣人的地位。
“呵呵,著书立传?”贞娘仰起头,任雨水打在她脸上:“你要想写你也可以写啊!所谓什么家什么子,不过是后人追捧出来的,相信我,只要你肯放下架子,多找几个人捧你,你也是圣人一个。”他们那个世代,不是也流行什么铁杆粉丝什么的,什么尖叫五十晕倒一百之类的——一言而蔽之,群众的眼光是盲目的,当第一个、第二个演戏倒下之后,便会有真的痴迷者真的能感受到你的魅力就这么倒下去……
“宋思远,你相信不相信,如果我还有那个机会,我也会写一本书,告诉你你所知道的那些都是狗屁!真正说那些的人,只说说一套做一套,那些东西永远都是用来束缚弱者的!”
只可惜,她雇不起粉丝,也不屑于为之,所以她所说的永远只是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