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贞娘满脸的雨水让宋思远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跟个妇道人家站在雨里辩论什么孔孟之道啊!他明明知道自己从来就说不过她的——不是从道理上,因为他决不会因为她的言论就对圣人之道产生任何怀疑,而是因为她的气势。
她全身散发出的气势实在太强劲,他想哪怕是天下人站出来跟她辩论,她也不会动摇自己的观点——也就是这样坚定的气势,彻底的折服了他,让他哑口无言到真的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说明圣人到底为何可以被称为圣人。
“下雨了,七少奶奶你身子娇贵淋不得雨的,不如我现在就送你回府如何?”雨水中,她一如既往的站得笔直,身上找不到任何与女子有关的羞怯,就这样迎着雨水傲然站立。他想用袖子拂去打在她面颊上的雨水,但终碍于礼教不敢造次:“万一生病了可怎么才好!”
送她回家?与其回到那种会让人窒息的地方她情愿站在这里淋雨,而且这么大的雨诗会一定不会如期举行,她目的还没达成又怎能就这样回去?“宋先生知道下雨了,理应回家躲雨才是。至于我回不回去,就不劳烦先生你挂心了。”
贞娘说完,转身便要走。却被宋思远抢先一步拦住:“七少奶奶,雨这么大,你就算有心也什么都做不成,你不如先回去——”
贞娘停住脚:“你以为我出去一次容易吗?”上前一步,身体几乎差点贴到他,吓得他闭上眼睛慌忙后退让出道路:“让开,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我只要不去害人,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玉皇大帝也别想管我想做什么!”
低着头,用手遮当住额前的雨水,她小跑着想冲出巷子,却又被宋思远从身后喊住。“七少奶奶!”
见贞娘不理他继续跑,宋思远有点着急:“贞——贞娘!”这一声终于让前面奔跑的人止住了脚步,但喊出来的人却十分的后悔。宋思远的脸长得通红,就在贞娘等不快不耐烦又要走的时候,他才结结巴巴的求道:“不——不要走!我——不,学生的家就在附近,贞娘你——不是,如若七少奶奶真的有难言之隐不愿回去,可到舍下暂避一下风雨。”
“你的家?”贞娘对他扭扭捏捏的态度有些不痛快——想求她去,却也很明摆的其实他家不怎么欢迎她。但是这雨看上去真的一会马上就停,她身上只带了一两银子的月钱,客栈都不知道住不住得起。“这倒是一个好提议,只是,先生的家里方便吗?”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去了,方便最好,不方便他就不方便的过吧!
“方——方便……”宋思远的表情有些扭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他来说方便才怪!可是去他家避雨这种说法是他自己提出的,他总不能自打嘴巴,说以,他这一句方便说的要有多勉强就有多勉强。
“那好,那就劳烦先生你带路了。”说实话,她在常家就见到一窝子现行的寡妇跟预备的寡妇,古代单身男子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真的很有兴趣想见识一下。
到了宋思远家,沈清秋感觉明显的眼前一亮——她一致认为宋思远迂腐不堪,空长了一副很对古代少女胃口的白面小生形象,其实是个木头。他的家也应该是方正质朴的跟学堂里的老学究有的拼。却没想到,一进屋,暖暖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屋子里居然采用的古代人很少用的暖色调,鹅黄的铺盖跟椅子都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不同于常家红木家具的奢华,宋思远的家中大多采用竹制品,不但没有古代那种华丽的俗气,却还带着点高雅的感觉。只是,屋子很简陋,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个要做举人的人所住的地方。贞娘有点诧异:“听说宋先生你很快就要考举人了,是吗?”宁国府的人都在说,宋思远才高八斗,此次一定能连中两元,一举拿下进士。她以为宋思远这样高的地位,家境一定不错的,去没想到他的居所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间房子。
“是的,离秋试还有两个月。”宋思远站在门口,听到贞娘询问的口气,便也知道贞娘是诧异他的家境:“我父亲是在当年做过知府,也是进士出身,可惜熬夜读书熬坏了身子,我出示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娘亲是一个地道的乡下妇女,日也熬夜也熬才盼到我爹爹有了出息,一时经受不了那样的打击,抛下才五岁的我悬了梁……”眼睛的视线落在贞娘的脖子上,那上面淡淡的一道痕迹刺痛了他的眼眸:“索性我爹爹生前有个好友很欣赏他的为人,一支接济我进学,我才得以走到今天。”
贞娘下意思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方反应过来那上面还浅浅残留着姚贞娘当时悬梁留下的伤痕——这个宋思远,是因为她有着跟她娘同样的遭遇,所以才开始注意她的吗?他这么心疼她淋雨,是因为他也认为她也跟他的娘亲一样脆弱吗?
气氛有点尴尬,贞娘朝里面让了让:“你,为什么要站在门口不进来,快进来坐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再淋下去可真的会生病的,这古代的大夫医术都不怎么靠谱,一个伤寒能治上一年半载,万一耽误了他的前程拿他多不好意思?
虽然她自己很不以为然,却也知道,在古代的时空,科举就是一个读书人的命根子……
“贞娘。”宋思远笑了一下——这是他的家,这个七少奶奶跟他那么客气干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主人了。他笑了,身子却没有动:“你能为了你的儿子活下去,真的很了不起!”他知道一个女人本来就应该从一而终,夫死妇随那是人间美德,当年就是白居易也是提倡朋友的小妾以死相随的——可是,那些殉夫的女人,可有想过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又失去母亲,他该怎样存活于天地间?
那一年,他的母亲不理会他嘶哑的苦求,依然踢开了凳子——他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却只记得那伸的又红又长的舌头,那恐怖的晚上一直是他一生噩梦的来源。父亲的朋友赞叹他娘亲的人品,祠堂供奉着他母亲的牌位,可他呢?五岁就变成孤儿的日子,那些赞美就能弥补的了他的这些缺憾吗?
“我没——”他误会了——家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甚至也不是姚贞娘的,她在二十一世纪光知道玩了不喜欢小孩子的。她选择活下去,是为了她自己。
宋思远没听贞娘的解释,而是当着她的面,将自己关在了门外:“七少奶奶,房子只有一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有损您节妇的名声。衣服在床边的箱子里,是我娘亲留下的,恕宋某人不能作陪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贞娘打开窗户,发现宋思远居然像个白痴一样站在院子里淋着雨:“宋思远,你脑袋有毛病吗?孤男寡女又怎么了,现在这屋子里又没有外人,你怕什么?”即使这么大的雨,她依然能看到宋思远手臂上的一抹红色:“你的手受伤了,你这样会淋死的!快回来,我的名声我都不在乎了,你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能将自己死去娘亲的衣服留到现在,他真的很孝顺,虽说古代最不缺的就是孝子,可是她还是听得有点动容。
“七少奶奶,如果是因为别人不知道我就那么做,那我跟你口中的伪君子又有什么区别?”不想贞娘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上宋思远干脆转过身去:“七少奶奶请好好休息,你在不在乎不重要,宋某人在乎就好……”
“你——”贞娘气结,平生第一次,她觉得“君子”这个词其实是带有贬义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