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来的时候贞娘在老太太面前必须要回避他，所以没看到。听说他脾气硬，过堂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好在，他肯医治三夫人的份上，老太太颜面上不好再对他落井下石，他总算不用继续吃官司。
而老太太，现在也没心情关心三老爷那些丑事，就连昏迷不醒的三夫人，她也没空再去看一眼。因为，就在秦裕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广东传来消息，三少爷跟六少爷居然被那边衙门扣了起来，罪名是贩卖鸦片。
听闻噩耗，三少奶奶几乎哭的要断过气去。直捂着胸口干嚎：“那是福寿膏啊！我相公只是听洋人说那东西很好，可以延年益寿才买了些准备过年送给亲朋好友。我们家世代都是做纸墨生意的，又怎么能改行做药材呢？”
贞娘摇摇头，可怜的那个时代的人，到现在还以为鸦片这种害人的东西是药材。她跟三少奶奶立场不合，没有资格去安慰她，只好提醒老太太：“奶奶，常家不以药材为生，三少爷六少爷就算碰过这种东西，恐怕也不算是贩卖。”在中国，无论古代现代，最怕的就是运动，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运动时候怎么闹都当是风平浪静，一运动起来，再小的事也都能扩大化来。
鸦片之害，由来已久，可轰轰烈烈的一次禁烟运动，却要连无知的老百姓都拿来开刀。早干什么去了？难道只有等事情这么严重，才能凸显他成为英雄的实力？
说到这里，六少奶奶苏墨雪回来了，她虽然眼睛红肿，却还没像三少奶奶那么没用，整整衣服，她一头拜倒在地：“太夫人！”拿手帕擦擦眼睛：“我相公买那些东西只是为了回来孝敬二老爷，有个同乡临时要回乡买不到这东西，我相公才让给他，他真的没倒卖鸦片啊！”
报信的人也赶紧接口：“就是就是，六少爷一片好心，可那人太不是东西了。现在朝廷悬赏捉拿贩卖鸦片的人，这人为了赏金，就这样污蔑我们家少爷！老夫人，你可要替我们家少爷做主啊！”
贞娘跟顾挽卿对视一眼——只怕，想要钱的不只是那个黑心的同乡，而是那个抓人朝廷官员。常家财雄势大，不搜刮一笔怎么能行？再说了，这个既能发财，又能赚得好名声的大好机会，他绝对不能放过！
老太太始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三少奶奶哭的她心烦，她大喝一声：“别哭了，都给我闭嘴！”三少奶奶被吓的愣在那里，但是老太太这话确是对苏墨雪说的：“你以为你很聪明吗？救，怎么救？禁鸦片可是那京城里万岁爷的意思，他说要彻查，这事情落到我们头上我们逃也逃不掉！”
她何尝不想救孙儿，可是——京城里的皇帝想给那些洋人一点厉害瞧瞧，可广州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员眼睛可是雪亮的，他们有几个真的敢拿洋人开刀？动真格的，不过是他们这些有钱却没势力的老百姓。他们常家是有钱，在这徽州也是响当当的大家族，可是到了朝廷上，那就是连看都不够看的！
“奶奶快别生气！”贞娘看有机可乘，赶紧端出茶水伺候老夫人喝下。她看看堂屋外站着的一群惊慌失措的丫头下人，低下头小声对老太太说：“奶奶，下人们都在看着呢！外面有人传言说我们常家得罪了朝廷，就要倒大霉了，咱们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常家倒不倒她不关心，倒霉了最好，看是她身边的两个眼线，是非倒不可。
老太太感激的看了贞娘一眼，此时此刻，一向刚愎自用的她终于也有点赶到力不从心。常家四十多年来从来没遇到这么大的劫难，她真的有点心虚了。“贞娘，你看如何？”
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话，现在常家除了一个大烟鬼，一个顶用的男丁都没有，她倒要看看你再怎么死守那些清规戒律！贞娘卖了一个关子：“奶奶，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京城里的万岁爷是否下了决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能认识咱们吗？事实怎么样还不都靠那狗官的一张嘴，他张那么大的嘴也不过是为了要吃进去东西，喂饱他不就得了？”最好家财散尽，她可以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老太太，现在朝廷下了决心，贩卖鸦片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您最好早做打算！”
当然，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英国就会用大炮敲开中国的大门，鸦片禁不住，两个少爷很快就能被释放。而那些曾经的英雄会莫名奇妙的成为获罪之身——这就是历史，翻来覆去反反复复没有道理。所以，这一次也不是整垮常家最好的机会，她还不如借此机会博取老太太的好感，再等机会。
看老太太还在犹豫，贞娘干脆再添一些醋：“奶奶，早作打算微妙！我生是常家的人，死是常家的鬼，大不了就是随夫君去了。可有些人不同——”她凑近老太太的耳朵：“我屋子里那两位，听到这个是杀头的大罪，就赶紧收拾东西想偷溜了。媳妇害怕，拖得久了，这家会散掉……”殷红、艳红本来是不想跑的，她偏偏故意让小月回去更夸张的向她们渲染这件事——她们还年轻，守寡已经很委屈，又怎么肯陪着常家一起死？当然是卷着铺盖准备跑路喽！
“她们好大的胆子！”老太太拍了一下桌子，却没有下文。因为殷红艳红在她心里都是小角色，要整治容易，也跑不出她的五指山。而现在当务之急，是救人。
方才贞娘那句她生是常家的人，死是常家的鬼听的她很舒服。她点点头，缓缓的靠在椅子上：“常家不是没钱，也不是怕事，只是广州路途遥远，咱家除了老二那个连出房门都难的病鬼，再无男丁，我们让谁去呢？”
让谁去，那当然是——
她啊！她一去不回，哈哈，多好的机会啊！
贞娘正想自告奋勇，却被一个人抢了先。顾挽卿她居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我去！”
此话一出，全场哑然，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大夫人都有点动容，不敢相信的问道：“你去？”
顾挽卿低头，语气坚定：“对，我去。”她看向贞娘，“七少奶奶是节妇，去了怕会坏了声誉；三少奶奶孩子离不开她，而六少奶奶刚刚小产，怕是经不起这个折腾……”
大少奶奶的心已死，是不会给常家出力的……
顾挽卿再看向大夫人：“我本就是不祥之人，我要是有什么事也算还了你们常家一条人命。我去，再好不过……”
贞娘扶住椅子，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女子居然可以善良成这样——顾挽卿，为一个刻薄固执没有道义还迫害过你的家族卖命，你就真的甘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