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
女子脸色苍白，唇瓣干裂透出一丝丝血红。她用力握紧他的手臂，似是用尽所有力气哭求，“求求你，我不要动手术。不要，不要拿走我的孩子。”
他反手紧握着她，那样大的力气，似乎要将她捏碎。“夭儿，你知不知道，若不动手术，你也会死。我答应你，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宣布结婚好不好？我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爱你。只要你喜欢，我们还会有孩子。”
“不，不。”她拼命摇头，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给自己打麻醉；看着他们剖开自己的腹腔取走孩子……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唯有泪水的苦涩。
“不，不要。”又一声凄厉惊呼，陶夭儿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头痛欲裂。她紧紧揪着被子，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像是小兽一般蜷缩着自己的身体。
三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她仅仅五个月大的孩子。那时候，除了悲伤，还有几分感动，毕竟他一直陪着她，走过那段最为艰难的日子。他说过，他愿意一辈子爱她，守护着她。可悲的是，仅仅半年的时间，他就厌倦了她的反复无常，厌倦了她终日以泪洗面，厌倦了她久久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
他离开了，走的彻底，整整半年杳无音信。
再次见到他，是在好朋友的婚礼上。她最好的朋友结婚，她送上满心的祝福，不想新郎却是他。她从来没有想过，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剧情，居然发生在她自己身上。那一刻，她强忍着眼中泪水，笑得勉强，一个个祝福的字眼，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婚礼过后，他在角落里找到她，“夭儿，对不起。你知道我家的情况……”
“伯母的身体还好吗？”匆忙出声打断他，害怕他接下来的话，会让她失去仅有的理智。
“上个月又做了一次手术，身体好多了。她一直希望我早些结婚，你知道的。夭儿，你……”
“我过的很好。”如此急切的回答，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他？又或者，想要勉强维持几分惯有的骄傲自持？
“对不起，夭儿。”顿了顿，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这件事，你不要怪她，我和她……”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用力挥开他的手，似在喃喃自语，“是呀，不能怪她。一个巴掌拍不响，呵呵。是我太傻，还是太过迟钝，居然现在才发现。一切都回不去了，是不是？若我不是那么任性，你……”剩下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来。
在那之后，她落荒而逃。
以为时间可以冲淡所有痛苦记忆，但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那个曾经拥有，却从未蒙面的孩子，想起过往所有幸福和痛苦。不曾遗忘，反因岁月的沉淀，让一切变得越发刻骨铭心。
“嬷嬷，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煜儿知道，你不会丢下煜儿。”
稚嫩的童音响起，将陶夭儿拉回现实。她以为是在梦中，但这感觉太过真实，那哽咽的哭腔，一字一句像是细针扎在心口。若没有那场车祸，那个孩子，是不是也到了开口唤出一声“妈妈”的时候？
轩辕煜一边哭着，一边扑进她的怀抱，“嬷嬷，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要吓煜儿，煜儿以后再也不胡闹，再也不看书了。”
“唔。”陶夭儿闷哼了一声，许是因为他太过用力，胸口处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疼痛。
“呜，呜。是不是煜儿撞到嬷嬷的伤口，嬷嬷不要怕，煜儿这就去求父皇派个太医过来。”
陶夭儿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目光有些呆滞茫然地打量着周围一切，雕花木质大床，纱帐上虽然有几个补丁，却是雪白清爽；帐钩上的流苏是繁复的花样，十分漂亮。再远点，是一张雕花桌案……房间里虽然布置简单，却是古色古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轩辕煜目光关切，小声唤道：“嬷嬷？”
陶夭儿回过神来，转眼看向身边的孩子。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小巧可爱的鼻子，真是个漂亮美丽的人儿。若非他身上的衣服，还真是无法辨别出是男是女。
等等。周围古香古色的装饰，再加上这孩子复古的穿着，一切透着诡异。究竟是怎么了？陶夭儿慌忙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按住晕眩发疼的脑袋。
瞧着她一连串反常的动作，轩辕煜顿时有些慌了，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袖口，“嬷嬷，嬷嬷，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陶夭儿开始努力回想：记得早上接到电话，去外贸化妆品公司查验新进口的化妆品，后来接到妹妹的电话……再后来，她拎着一大袋化妆品出了大厦。
还有什么？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陶夭儿苦恼地越发用力箍着脑袋。
对了，她之前为了方便，将车停在路边。后来……陶夭儿突然瞪大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怕，终于想起来了：正当她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一张失控的货箱车朝着她飞驰而来。
陶夭儿面色苍白，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哑声问道：“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出了车祸，为什么不在医院？你是谁？”
“嬷嬷？”轩辕煜哭着抱紧她，“我是煜儿，嬷嬷忘记了吗？呜呜，母妃死了，父皇不要我了，现在就连嬷嬷也不要我了吗？”
孩子娇小柔软的身体让陶夭儿感觉到莫名的温暖，竟然忘了之前的害怕，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试探性地开口唤道：“你是煜儿？”
轩辕煜从熟悉的怀抱中缓缓抬起头来，灿然笑道：“恩，嬷嬷终于想起来了，是不是？”
“我……”陶夭儿本想继续追问，在看到他脸上的泪珠后，心下顿觉酸涩，抬手温柔地擦拭，柔声问道：“煜儿，这是怎么回事？”
“嬷嬷。”轩辕煜低低唤了一声，突然低下头去，哽咽道：“前几日煜儿吵着要看书，嬷嬷被缠得没办法，就去了棠怡宫求丽妃娘娘。不想她如此狠心，竟出手责罚嬷嬷，将嬷嬷打晕了。若不是福管事撞见……”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陶夭儿神色复杂，顿时有些慌了，紧紧搂抱着她，“嬷嬷，煜儿知道错了。”
感觉到他瘦小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陶夭儿忙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恩，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我现在有些累，想要再睡一会，你先出去，好不好？”
“恩。”轩辕煜乖巧地点了点头，扶着陶夭儿躺下，并熟练地替她盖好被子，“嬷嬷，你好好睡一觉，我去厨房给嬷嬷煮粥。以前煜儿生病了，都是嬷嬷照顾煜儿，现在换煜儿照顾嬷嬷。”
瞧着他乖巧伶俐的样子，陶夭儿眼底酸涩，差点流出泪来。仅仅片刻的相处，瞧着他离开时纤细瘦弱的身影，心底竟然有几分不舍。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转身离开一般。
心底突然萌生出来的感觉，顿时让陶夭儿一惊，瞥眼见煜儿已经离开，慌忙坐起身来。
身体酸软无力，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灼热的疼痛。陶夭儿双手有些颤抖地掀开被子，然后是身上复杂的衣衫，看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她已经清醒过来，不再白痴地认为自己只是在做梦。从煜儿之前的言语中，以及目前的处境，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又一次车祸，虽没有要了她的命，却把她送来这陌生的世界。
似乎老天特别厚待她？接连让她经历“奇遇”。现在，就连时下最为流行的“穿越”都给摊上了！想到这里，陶夭儿唇角扬了扬，露出一抹嘲讽冷笑。
身上的伤似乎很重，但休息片刻后，她竟然感觉精神不错。扶着床沿下了床，她缓缓走向不远处的铜镜。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在看到镜中人的时候，陶夭儿不免有些惊慌。
镜中女子纤细瘦小，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小小的瓜子脸，颧骨突出，一脸菜色，想必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又因为受伤，唇瓣干裂丝毫没有血色，一眼看上去，还真有些吓人。
“奇怪。”陶夭儿嘟哝了一句，凑近铜镜仔细一看，只觉这张脸十分熟悉，像是自己，又似是而非。但眼角一颗血红的泪痣，却是同之前的自己丝毫不差。
人们都说，有泪痣的女子终身得不到幸福，就像是诅咒一般。更何况，她这一颗泪痣，却是妖艳的血色。
曾经，他轻轻吻过她的眼角，情话绵绵，“夭儿，你真美，我爱你。”在那之后，便是一波波火热的缠绵。
依稀记得，温存间，他温热的唇瓣吻上那颗泪痣。那一刻，只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只是，那样的幸福太过短暂，短得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抓不住。
眼角一滴泪水划落，似是包裹着那血痣，滴血的红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