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达通这边在陈廖升家,中午吃了顿便饭就赶回来了。本来陈廖升要留他吃晚饭的,说是老哥儿俩多年不见,晚上喝点小酒,叙叙旧,可他心里放不下孙子、女儿及媳妇,就邀了陈廖升一同回来了。
两人在陈家谈话间提到了柳鸾烟,就快过了出阁的好年纪了,而陈廖升的小儿子今年又正好是弱冠之年,老哥俩不须多言便各自明了对方的心意,于是相携回来。可是左等右等,那刘掌柜家的小厮都送了药材过来了,也不见这三人的人影儿,柳达通便开始担心起来。他负着手一直在屋里团团转,还撞翻了门前那盆药草。
“你不用这么担心,京城你又没来过,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鸾烟和振文年纪小不懂事,可婉蓉是大人了,做事自有分寸的。”陈廖升忧心地看着老友在地上打转,机械地劝说着。因为这话他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了,可柳达通就是不听,只一味的在地中间乱转。
柳达通顾不上去扶那株珍贵的南魔花,焦急地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这三人一走就是一天,到现在也没个音信,真真让人放心不下。
“我得出去找找!”他想了又想,最后披上棉褂子,正要出门去寻一寻,就见柳鸾烟三人开了门进屋来了,于是急急迎上去就道:“怎的回来这么晚啊,我还当你们出什么事儿了呢,京城不比庶州小城,人可杂着呢!”
聂婉蓉与柳鸾烟对视一眼,笑着提起手上的酒坛道:“我们去对街的仙饮楼给您打酒去了,听说这仙饮楼的酒是自酿的,京城一绝,别处可买不到,您出去那会儿没闻见这满街都是酒香嘛,知道您好一这口儿,我们回来就奔了那里去买了。”
柳达通见到她们平安归来,脸色便缓和了几分,接过那坛酒在鼻子旁边晃了晃,才去闻那四散开来的扑鼻酒香,最后还是有些嗔怪地道:“那也不能这么慢啊,你们可整整逛了一天呢,振文不累啊?”说着就蹲下身子把小振文拥在了怀里。
“振文不累!”小振文皱皱鼻子,嘟起小嘴就在柳达通脸上亲了一口。
虽然在回来之前已经一再跟小振文强调,今天撞了那婆子的事不要告诉爷爷,免得他担心。但柳鸾烟还是怕他年纪小,不小心说溜了嘴,便马上接过话来道:“仙饮楼这酒颇为出名,京城里每天去打酒的人太多了,那站成的排都要排到街上来了,我跟嫂子等了半天才买到的。”
柳达通放开孙子,陶醉地再次凑近闻了闻那酒香,才美滋滋地道:“不错,这酒香是醇厚,不愧为京城一绝,这酒叫什么?”
聂婉蓉拿过柳鸾烟手里的东西,边向后院走边道:“好像叫醉仙翁,是吧鸾烟?”
“对,就是叫醉仙翁。”柳鸾烟也点头道,关好铺门,领着小振文跟在她后面进去了。
“醉仙翁,哈哈,名字也蛮有意境,今儿晚上真要开怀畅饮一番了,为咱育寿堂明日开业!”柳达通拎着那坛好酒,喜不自胜,步伐都快乐起来。走了几步,才想起陈廖升还在屋里,就抢先走了几步道:“你陈伯父来了,快随我进来见过你陈伯父。”
“哟,那可得见见,他老人家还没见过振文呢!”聂婉蓉将两篮子菜放在屋门口,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才拉着小振文进屋。柳鸾烟也随在其后,垂着脑袋跟了进去。
“振文见过陈爷爷。”小振文是个小人精,这会儿见了人不用介绍,单听刚才他娘和爷爷的对话就知道这位爷爷姓陈了。
“看这孩子讨喜的,这聪明劲儿可真像赞哥儿小时候!”猛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陈廖升赶忙岔开话题,“这就是婉蓉吧?上次我去庶州看你们的时候,她才怀着振文两个月,一晃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都没变化,一眼就能瞧出来!”
“陈伯父记得真清楚哪!”聂婉蓉刚才乍闻提到自己的丈夫,心里猛地一揪,面上却很平静,“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做晚饭了。今儿我买了传闻中会醉倒神仙的醉仙翁,可是排了好一阵儿才买到的呢,您若不嫌弃,晚上就留下来吃口便饭,喝杯薄酒吧!”
“嗯,你先去吧!”提起儿子,柳达通也略有些失神,但比之聂婉蓉毕竟还是隐藏得更深些,知道儿媳此时心里难过,便没再说什么。
“这个就是鸾烟了吧?”陈廖升自觉说错了话,也没敢留聂婉蓉,于是便将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柳鸾烟身上。
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自己今儿简直是替小儿子讨了个天仙般的娘子。再瞧她中规中矩的站在那里,不轻佻,不咋呼,日后真跟自己儿子成了亲,他倒也能放心把饭馆交给他们小两口打理。
陈廖升那边想得很远,柳鸾烟却只是淡然地站在那,听到提起自己才慢慢抬起头,轻轻地唤了一声“陈伯父”。
“好!好!”陈廖升看着心里的准儿媳妇是越看越开心,脸上都笑开了花,就道,“今儿逛了一天累坏了吧?快坐下说话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柳鸾烟总觉得他那上下打量的目光让她觉得不舒服,却不懂是什么意思。以眼神询问了一下柳达通,待他微微点头应允之后,才坐在茶桌边,与陈廖升面对面。
“鸾烟哪,你其实都快过了该出阁的年纪了,是爹太自私了,总觉得咱父女俩还没相处多大时日,舍不得你,才一直把你留到现在。人常道女大不中留,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念,耽误了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今儿下午我去你陈伯父家看见了他的小儿子,约莫长你两三岁,今年刚刚及冠,那孩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人又憨厚老实,我心想着等你回来跟你提上一句,咱两家就尽快把这事儿定下来吧,你意下如何?”
下午在陈家他确实见到了陈廖升的小儿子,陈尚元。
陈廖升有两女一子,长女嫁得一般,就是嫁给城西一家米铺的老板做小妾,现产有一女,虽不是很得宠,却也占着年龄比正室小的优势,并没有被丈夫太过冷落;次女嫁得不错,夫家是千岁街上赫赫有名的吕氏金铺老板,她嫁的便是老板的长子,夫妻感情一直不错,时不时的还能接济一下娘家,所以陈家的家境还算不错,就连帮助柳达通一家盘下这铺面,也是她丈夫出面盘下来的。
尤其是这个小儿子,既是最小的一个,又是唯一的一个儿子,所以陈廖升很是偏疼他,从不逼着他考个功名回来,也不苛求他什么。但这陈尚元却不骄纵,性子憨厚老实,又很上进,不需陈廖升念叨,自发地就在铺子里帮忙,以便承下他爹的衣钵。
柳达通自己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的,可他跟柳鸾烟虽然情同父女,但毕竟她也只能算是自己捡回来的孩子,总不好强扭着她去嫁给自己不愿意嫁的人。再说,救下她的当日,她身上还穿着喜袍呢,定是许过人家的,倘若有朝一日她恢复了记忆,去找她的家人,那自己给她定下的亲事不是反而多余?他也不知道柳鸾烟自己现在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她是否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家,所以柳鸾烟如果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也不会勉强的。
柳鸾烟心里一沉,双手在茶桌下紧紧扭绞在一起。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本来就无可厚非,可她此时心里却不知怎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真切。她想说不,但可以吗?她忍心忤逆救自己一命,又将自己视如己出的父亲吗?
于是,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一切但凭干爹做主。陈伯父,您且跟干爹聊一会儿,我去厨房帮嫂子的忙。”
两位老人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约而同地笑了。
“小娃儿害羞了!”柳达通笑指着柳鸾烟离去的方向,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