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鸾烟从前面跑进来,几步来到后院,发现已经下雪了。鹅毛般的雪片被风一吹,打着旋儿地落在地上,使得后院的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小振文刚才被聂婉蓉拉走,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下了,所以这院里的薄雪上没有一个脚印,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她怔怔地杵在院子里发呆,铺天盖地的雪迎面砸在她的脸上,传来一阵阵的冷意。她张开手掌,接了几片雪花,握紧手,再打开,那些雪花就化成几滴水珠了。她的记忆又何尝不是如此?常常顽皮地闯进她的脑海,待她想抓紧时,又像雪化成水一样,转瞬皆无。
她的未来就这样被拍桌定案了吗?她甚至不知道那个自己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
“鸾烟,下这么大雪,你在外面站着干嘛,冻病了怎么办?快进来!”聂婉蓉也是发现外面下了雪,想将早上新劈的柴火拿进厨房,怕被雪浸湿就不好点了。刚一开门就见她愣在院子里,身上还沾着雪,便唤了她一声。
柳鸾烟闻言赶快收拾好情绪,将手掩在额头跑进厨房,拍打着身上的雪道:“我见这雪蛮漂亮的,就一时看得忘了。”
“瞧瞧,这袄子都有些湿了,你若再不进来,等袄子湿透明儿就没法儿穿了,冬天里本来就不爱干,这会儿又下了雪。”聂婉蓉抱着柴火进屋后,边帮她拍打身上的雪,边道,“我知道,庶州是南方,从不下一场雪,可你再喜欢这雪景,总也得顾着点儿身子啊!”
“我知道了,嫂子。”柳鸾烟笑着答道,刚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若说论起对自己的疼爱,这个嫂子对她的关心绝不亚于柳达通。柳夫人过世得早,这一家四口里面,聂婉蓉就担当起了当家主母的责任。有时候,柳鸾烟还真觉得她对自己的关心像娘一样,虽然她不知道娘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鸾烟,我发现你挺耐寒的。”聂婉蓉突然想到什么,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道,“南方人耐寒性都差,像我,就受不了京城这冬天的冷,可你却不觉得什么。我寻思着,你看见这雪,能不能想起什么?没准儿你真就是北方人呢?你不是总说你梦里的情景跟咱这不一样吗?也许那就是你失去的记忆呀!”
“嫂子,我所说的不一样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柳鸾烟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因为她找不出任何词汇来描述她的梦境。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你们是在庶州发现我的,如果我是北方人,又怎么会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可也是,谁家会忍心把闺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聂婉蓉慢慢搅着锅里炖的一品包香鸡,嘀咕着道,“都一年多了,你家里人找不到你,还不定怎么急呢!可你这边丁点儿事儿想不起来,我们干着急也是没有办法!”
“嫂子,该出锅了,汤都要炖干了!”柳鸾烟提了提声,弯腰拿出身旁小柜里的大汤碗,递给她又道,“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以前的事我都忘了,对于我来说,你跟干爹还有振文才是我的亲人,其他的人我都不在乎,更不记得。”
“你这孩子!”虽是责怪的话,可聂婉蓉的语气中却满是感动,温和的眸光里沾上泪水,更是显得那双眼睛晶亮澄澈。
将聂婉蓉盛好的鸡放进另一口大锅里闷上,防着待会就凉了。柳鸾烟见她正准备做葱烧鲤鱼,就回身切了一些葱段,端在手里,立在一旁,等她那边油温一热,鱼下了锅,便将葱段尽数倒进锅里,姑嫂俩的默契就是这样在这一年中培养出来的。
“对了,嫂子,过了年是不是该给振文请个先生了?”看着灶台上已经切块并挂好面糊的红薯,柳鸾烟知道嫂子下一道菜要做“甜如蜜”了,便又开始用水解糖。
“本来是想的,可从庶州一路赶来京城,又盘下这铺面,家里的积蓄也不多了。以后医馆的生意会怎样还不知道呢,到时候开将起来,这官家各司上上下下还是要打点一下的,手里须得留着点儿银子应急,这事儿我看就再等等吧!”聂婉蓉似乎提到这事就有些心烦,将鱼翻了个面,却又翻了回来,发现自己翻错,就又再翻回去,整条鱼都翻得有些要碎了。
“嫂子,我知道最近家里不宽裕,可不能为这事儿把振文的学业耽搁了呀!振文这孩子特别好学上进,一直惦记着年后上学堂的事儿呢。你别发愁了,振文上学的钱我来出!”柳鸾烟觉得,她也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更有责任和义务去照顾她们。
“你哪来的钱?”聂婉蓉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等等。”柳鸾烟说完转身走回自己屋里,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绣帕包成的小包,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摘下唯一的一对翡翠耳坠包在里面,便回到厨房,将小包塞进聂婉蓉的手里。
聂婉蓉犹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小包,打开来一看,不禁低呼一声,掩口道:“鸾烟哪,你是哪来这么多钱的?这……这足有十两银子了!”
“这都是你平时给我的银子,我花不完,就一直攒下了,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场呢!”柳鸾烟高兴地说着,她终于也能为这个家做点事了。
从她来到柳家,慢慢病愈开始,柳家人就从没亏待过她。每月铺上的收入平均也不过才五两多的银子,可聂婉蓉总会拿出一两银子给她。说是姑娘家大了,总是要些银子傍身,或是买点胭脂水粉之类的。她既不爱穿戴,也不喜妆容,可不管她的银子花没花完,聂婉蓉照样月月给她一两,所以这银子也就慢慢攒了下来。
“哎哟,这……这……”聂婉蓉捧着银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收下吧,又心疼儿子请不起先生,误了前程。收下吧,又觉得对不住柳鸾烟。双唇一张一合了半天,也是没能说出半句话来,就只这啊这的。
“就别这啊那的了,我的好嫂子,你若不收,我这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柳鸾烟又将那银子用力往她手里塞了塞,她才顺着她的意,把银子揣进怀里。柳鸾烟调皮地冲她眨眨眼,又道,“千万别跟干爹说,不然他老人家又要你拿家里的银子补偿我了。”
“也好,那这银子就当是嫂子问你借的,以后等你嫁了人,嫂子多给你备些彩礼,也免得让你夫家瞧不起!”聂婉蓉换个角度一想便释了怀,也就不再推辞了。
“嫂子!”经她这么一提,柳鸾烟又想到了柳达通要将自己嫁人的事,声音不觉抬高了几分。
而聂婉蓉并不知道刚才在前院她们的对话,也只跟柳达通一样,以为她是在害羞了。
“娘,我饿了!”小振文此时刚刚睡醒,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地道。
“知道了,我的小祖宗,马上就得,娘把你最爱吃的甜如蜜做好咱就开饭,你去把这碗筷摆好。”聂婉蓉话音未落,小振文就立马来了精神,二话不说抓把筷子就跑,惹得她摇头失笑道,“这孩子,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喊饿!”
柳鸾烟浅笑一下,拿了几个碗,又端了刚出锅的鱼,也忙着摆饭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里有苦涩,有无奈,还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