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几乎是拖着锦圭往前走,锦圭的身体几乎全压在青黛身上,青黛连腰都直不起来。来来回回的小丫头看着青黛吃力的样子,纷纷掩了口笑,却没有一个上来帮忙。
青黛知道自己在这府里并不招人喜欢,也不奢望,索性半搀半拖地挪着往前走。
青黛把锦圭重重地扔在宽大的帷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已渗出滴滴汗珠。
沏茶,熬醒酒汤,用热毛巾擦了脸,解了鞋袜,把臭烘烘一双汗脚摁在热水盆里。青黛恶狠狠地用毛巾使劲擦着锦圭圆乎乎的脚趾头,“分明是醒着的,却装的蛮像,叫你装!”
青黛隔着毛巾,使了吃奶的劲,死死掐了那圆嘟嘟的脚。
锦圭“哇”地一声直愣愣地坐了起来。青黛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锦圭嬉笑着凑过来,悄声说:“准是诈尸了吧?”
青黛挣扎着站了起来,方才那一下,摔得老疼。细细一看,衣襟上沾了泥点,洗脚水和着青砖地面的灰尘,青黛心里一阵恶心。
“是啊,诈尸了,”青黛不冷不热地答道,对这个嬉皮笑脸的王爷,是不用那么客气的。
锦圭却并不介意,接过热毛巾擦好了自己的大脚,套上鞋袜,大大咧咧地指挥青黛:“给本王把醒酒汤端过来。”
青黛不情愿地盛了一小碗熬好的醒酒汤,送到锦圭手中。
锦圭接过来,却并不喝,眼神盯着虚空,忽然自顾自嘿嘿笑了起来。
青黛被吓了一跳,说:“四王爷,您没事吧?”
锦圭忽地伸出一只胳膊,搂过青黛,青黛吓得蹦了起来,连连怪叫。
锦圭却嘻嘻地放了手,说:“你这个小丫头大可放心,本王没这个爱好。”顿了顿,又说:“只是,你尚未答谢本王的救命之恩。”
青黛忽然想起自己逃出城的那个夜晚,脸忽地红了起来。自己和青黛那番对话,想来全被锦圭听到了耳朵里。
锦圭笑笑,说:“你大可放心,本王对奴婢的事向来不怎么挂在心上。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那位乡下的乔扶啊……”
青黛红了脸,果然,这个锦圭果然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居然还拿这个来取笑自己。
锦圭见青黛不答话,一仰脖子把一碗醒酒汤全倒下去,大仰八叉地躺在宽大的木床上。
青黛默默地收拾着家什。
过了一会,锦圭兀自嘿嘿笑了起来,清冷的夜里,听起来有点瘆人。
青黛吃惊地望着锦圭。
锦圭从床上探出脑袋,说:“青黛丫头,你不介意本王告诉你一点小秘密?”
青黛把一块抹布放在水里,刷刷地清洗着。
锦圭自我解嘲地笑笑,说:“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挺倔,愣是不吭声。好啊,本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
见青黛还是不吭声,锦圭只好接着说:“青黛丫头,你知不道你这个人有点,那个?”
锦圭这个含糊不清又挑衅的“那个”让青黛一愣,青黛也不停下手里的活,边洗边问:“王爷,你所说的‘那个’究竟是‘哪个’?”
锦圭自鸣得意地说:“人前沉默寡言,人后侃侃而谈;人前低眉顺眼,人后心高气傲;人前温婉柔顺,人后,恐怕,下得了刀子剐了本王。”
青黛惊异地盯着锦圭。
锦圭继续侃侃而谈:“有道是,人心隔肚皮,青黛姑娘的心恐怕是平庸之辈难以参透的。你面色清淡,却时带幽怨之气,眼神低顺,却有刚毅之气。你身负深仇大恨,家破人亡,却寻不到仇家。难不成,你能说,你的仇家是养育你的娘亲,还你那嫡亲的姐姐?”
青黛的心隐隐作痛,眼泪顺着面颊悄然滑下。
锦圭却并不住嘴,接着说:“每个人来到这世间,莫不是带了命运而来。所谓富贵有命,生死在天,讲的正是这个道理。我看你时常怨愤,可劝你一句,平凡夫妻,恩爱终老,终归不是你的命,如今已走到这一步,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娘亲是对的?”
青黛诧异地看看锦圭,这番宏图怪论,是自己从未听过的。仔细想想,想来是要劝解自己知晓自己如今的情境,不必再牵念那过往的夫妻情分。只是,又有谁知道,青黛的心,已如死灰一般,冷冷凄凄,来不得半点生气?
锦圭话锋一转,又说:“皇宫大内,很少有人全身而退,就算是贵如本王,也是如此。显贵者,转念之间,沦为阶下囚。权倾朝野者,顷刻之间,掉了脑袋。青黛姑娘,你有无想过,十二王爷兀自招你入府,未必不是看中了你的才干。你貌不惊人,不多言多语,扔到人堆里,普通地几乎找不见,在宫里又无派系,身世清白。如此风范,正和锦仪向来用人的策略不谋而合。不过,据本王猜测,以锦仪的心机,你怕是有把柄落在了他手里。故此,你千万小心,不要以为聪明,瞒骗锦仪。”
锦圭全然失了调笑的模样,那声音仿佛远远地不知从何处传来,字字重重敲打在青黛的心上。向来所受的苦楚,本来已悄然藏于心底,却被相交甚浅的锦圭深深地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