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一处楼台上,雕梁画栋,姹紫嫣红,门口悬着大红的灯笼,碗口大的芍药花开得挨挨挤挤,煞是好看。楼上一处靠窗的雅阁里,窗口垂着竹帘,看不清里面是些什么人,却隐隐透出悠悠的丝竹声,倒像是个风雅的去处。可间或漂出妙龄女子的娇笑声和男子浑浊的劝酒声,却显得很不搭调。门脸上挂着红绸缎挽着的招牌,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嫣红阁”。
老鸨正在大堂里堆着满脸笑招呼客人,厅堂游廊里来来往往的,全是身着鲜艳衣饰的妙龄女子,个个娇媚可人,嫩得能掐出水来。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烧火丫头冒冒失失地闯进楼上,又被老鸨拧着耳朵揪了下来,边走边骂:“你个死丫头,也不看看楼上是谁,看你这副鸟不拉屎的德行,怎么,连你也想靠上十二王爷这棵大树?想都别想,老娘这里最嫩的姑娘,都入不了十二王爷的贵眼。你个死丫头,存心给老娘惹祸是不是?”烧火丫头瘦黑的脸疼得变了形,被老鸨紧紧拧着耳朵,动弹不得,身子只得顺着狭窄的木制楼梯往下哧溜。
锦仪正左右拥着两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头,生硬往那丫头嘴里灌酒。两个小丫头年岁不大,脸上却涂着厚厚的花粉磨成的脂粉,眉毛画得弯弯,樱桃似的小嘴撅着,一个正与锦仪推推搡搡,一个却又嘴里嚷着,“十二王爷,奴婢有个妙主意,奴婢有个妙主意!”锦仪哈哈一笑,问道,“什么主意?”两个小丫头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一阵,一个露出神秘的笑容,凑到锦仪耳朵跟前说:“奴婢有个特别的酒器要送与王爷。”一个唱和道:“十二王爷什么样的酒器没见过,你有什么稀罕玩意儿,能入得了十二王爷的眼?”一个呵呵一笑,轻声说:“奴婢所说的酒杯,非金非银,更不是宝石琉璃,而是樱桃杯。”锦仪一愣,这樱桃杯还是第一次听说,还真不知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正发愣间,只见一个丫头噙了一口好酒,笑嘻嘻地凑过来,一个拍着手掌直叫好。锦仪瞬间明白过来,乐得哈哈大笑。
正说话间,门口的竹帘打起,一个下人低声回报:“人到了。”
锦仪正了色,挥挥手叫人把桌上杯盘狼藉的东西都撤了,两个小丫头也知趣地各自拿了赏银退出。
一个儒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还跟着个书童。那儒生身材颀长,眉清目秀,皮肤细白,待摘了风帽,却原来是位秀丽的女子,正是东绣坊的尘香。那书童,正是蛾儿。
尘香和蛾儿行了礼,侧着身子坐下。锦仪的贴身下人捧上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母妃的情况如何?”锦仪收了一副调笑的模样,神色严肃地问道。
尘香却并不作答,只是担心地四处看看,问道:“不知王爷安排在此处会面,是否稳妥?”语气里有了几分质疑,锦仪听了却并不生气,说:“不怕你笑话,本王这里的常客,来往不惹人注意。今日只说是会见两位好友,不会有闲言碎语。”
尘香这才放下心来,说:“贤妃娘娘安好,只是近日得了风寒,宫里御医又不甚理会,奴婢此次出宫,也是想带些药材回去。”
锦仪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咬着牙骂道:“这帮狗奴才,得势了就来巴结,失势了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了。尘香,我回王府,立马差些高明的大夫前去诊治,你无须担心。”
尘香刚刚侧身坐下,见锦仪情绪如此激动,又忙站了起来,说:“王爷千万不可如此。贤妃娘娘当日为避祸佯作疯癫,才保得王爷身安,如今虽在冷宫,比不上正宫娘娘锦衣玉食,可身家性命总是保得住。王爷若冒险差大夫入宫,让有心人看见,晓得王爷还在记挂冷宫里的娘亲,怕是枉费了娘娘一番苦心。”
锦仪的拳头重重地敲在红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角垂下一颗大大的晶莹的泪珠。
尘香和蛾儿忙跪倒,说:“王爷放心,娘娘经奴婢调治,已无大碍,近日就可安康。”
听到尘香如此说,锦仪的神色这才稍稍放松了点,咚地一下跌进椅子里。
“你如此照顾母妃,没有人发现吧?”锦仪平了平心境,问道,又做了个起身的手势,尘香和蛾儿站了起来回话。
蛾儿说道:“尘香姐姐为人好,做事稳重,大大小小的事件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东绣坊里里外外的宫娥,没有不说姐姐好的。至于闲言碎语,自然是没有的。”
锦仪见蛾儿忙着替尘香说好话,却不着边际,就好像没听到一般,又冲着尘香问道:“没被人看见吧?”
尘香说道:“王爷放心,奴婢从事小心,并未被人察觉。”
锦仪轻轻闭了眼睛,两支细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正午的阳光透出竹帘,映在锦仪年轻的脸上,光洁的皮肤闪着细碎的光芒。
“尘香,你荐的那个青黛,可是令本王大失所望。”锦仪闭着眼睛,不经意间问道。
尘香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锦仪说:“人倒是模样周正,皇后也喜欢,只是逢人没有多余的话,在皇后面前也是如此。回回问话,问一句,答一句,本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本王精心提携,倒像是欠了她的。”
锦仪探过身子来,又说:“皇后寝宫里的事,也是说一半,留一半,本王只是佯作不知罢了。”
蛾儿急的脸上蹭得冒上一片红,说:“青黛姐姐是心性实在的人,王爷断不可为难。”
锦仪的面无表情。
尘香说:“青黛许是心性不在这上面,过些日子,兴许会好些。”
尘香并不知晓青黛的身世,当初只是看中她少言寡语、办事稳重,又正好锦仪正是用人之际,就荐了青黛,如今听锦仪抱怨办事不利,也暗暗懊悔当日的鲁莽,嘴上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淡淡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锦仪也无心说破,虽说尘香是母后的贴身侍婢,多年来忠心耿耿,如今更是顶着天大的风险照顾谢贤妃,可人心终究隔着肚皮,自己捏着的把柄,还是不要外泄为好。
锦仪默默无语,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打开竹帘,外面的声浪和热浪顿时涌了进来,小贩拉长的叫卖声,过往客商得得的马蹄声,隔壁铁匠铺当当的打铁声,楼下姑娘们娇滴滴的调笑声,都一起涌进这间装裱地分外精致的雅阁。
一时无话。尘香接了茶默默抿了一口,蛾儿垂下脑袋玩弄着自己细长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