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花陌话里有话,皇后的心里咯噔一下,问道:“皇儿,你这么说,指的是……”
皇后毕竟老到,话不往明白里说。花陌却耐不住性子,接过话头,说:“母后不就是说他日后登基做了皇上吗?”
一旁默不作声只低头用膳的千诚,机械地往嘴里顺东西吃,耳朵却一时一刻也没歇过,专注地挺母女两个说话。见花陌把话头挑明,皇后的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忧虑,不由想起花陌事先交待过的话,就接了话头,说:“母后秉承妇德,朝堂上的事自然是不大关心。千诚倒有些话想说说。”
皇后把眼光投向千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千诚平稳地说:“如今母后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承蒙皇上的厚爱,委派千诚执掌兵权。母后无子,千诚就是母后的半子,有千诚在朝堂里站得住脚,太子自然不敢有所冒犯。可他日,若皇上驾崩,太子登基,纵然皇上有心见怜母后,也无可奈何。到时,太子大权在握,取掉千诚这点兵权,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太子的岳丈眉山大学士,如今已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登基后,自然会大加提携,任用私人。到时候,母后失去父皇的庇佑,朝堂中又没有信得过的人说话,恐怕情形不会很妙。”
花陌趁机跪了下去,哭哭啼啼地说:“就算是太子奈何不了母后,可母后别忘了当年的陈贵妃……”
千诚也忙跟着跪下,紧紧地盯着皇后的脸。
皇后只觉得背上阴风煞煞,浑身发凉。
一阵过堂风穿过,撩起翠绿色的纱帐,纱帐下摆缀着的翠绿色的玻璃球,棉线缝得不够结实,叮当一声脆响,一颗玻璃球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了好远。
花陌见皇后动了心思,跪着往前蹭了几步,抱着皇后的腿,带着哭腔说:“母后,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子跟我们不是一条心,要是他知道了当年陈贵妃的事,花陌不敢往下想……”
皇后紧紧搂住花陌的头,说:“这么多年来,你父皇对母后不冷不热,还不是因为母后人老珠黄,比不上那个狐媚子陈氏,偏偏母后又命中无子,只生的你一个宝贝女儿。”
皇后又絮絮叨叨说起陈年的往事,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滴下几滴眼泪。虽是位高权重,母仪天下,可后宫本是无风不起浪,纵然贵为皇后,平时也是断然不敢胡言乱语。可如今,有个嫡亲的女儿紧靠在身边,说的话又句句说到心坎上,皇后顿时失了平时的端庄,像一个怨妇那般絮絮叨叨地哭诉,把那些积在心底的委屈、愤懑,那些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那些深夜辗转反侧折磨人的想法,都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花陌也动了情,嘤嘤哭了起来。
千诚见母女两个只顾了哭,连忙说:“母后莫要伤心,如今要紧的,还是想一条万全之策。”
皇后边擦着眼泪,边说:“你们莫非以为,那个下贱的歌妓的儿子当了太子,哀家就心甘情愿?可哀家又有什么办法,皇上非要他当太子,哀家能说什么?!”最后几个字,重重地,如鼓槌一般捣在花陌和千诚的心上。
花陌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翘,终于等到了自己想等的话,昨夜与千诚一夜未睡,总算商议出一条计策,如今,就和盘托出,请母后看看,是不是妥当。
花陌说:“母后,父皇对太子宠爱有加,因为什么?因为太子天赋秉异,还是因为他机敏能干,依花陌看来,全都不是。”
花陌买个关子,皇后死死地盯着花陌。
花陌得意地说:“亏得母后侍奉了父皇这么多年,连父皇这点心思都看不透。陈贵妃进宫之前,不过是花柳巷的一名歌妓。花柳巷是什么地方,陈氏卖唱、陪酒,什么没干过?父皇当太子时,为何迟迟不接她入宫?说白了,还不是怕为老子责怪,丢了这太子的宝座?说句不怕母亲生气的话,那陈氏真是懂得男人的心思,拿捏的功夫练得很到位,父皇也是对她动了真心的。如若不然,后来又怎么会大张旗鼓地接她入宫,还逆了祖宗的规矩,立她为贵妃?可惜的是,陈氏进宫没几日就死了,只留下孤零零的儿子。父皇又迫不及待地立陈氏的儿子为太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两个字?”
千诚盯着花陌,连连问道,“哪两个字?”
花陌瞥了千诚一眼,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愧疚”。
千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如此说来,陈氏为了皇上,多年来委屈在那花柳巷,应付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想必是吃了不少苦。而皇上当时自身难保,决不能节外生枝,为了前程,只得委屈陈氏,当年被接进宫时,陈氏已是年过三十的半老徐娘。也就是说,她的大好年华都为了皇上,抛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花陌赞许地点点头,说:“正是。这样一个德艺双馨、温婉多情的女子,想必父皇是深深铭刻在心上的。后宫妃嫔三千,哪个不是为了父皇的势力尽力迎合,能与父皇真心相爱的,还真是只有陈氏一个。”
花陌抬头看看皇后的表情,皇后深深低了头,眼睛暗淡无光,似乎又回到了那段陈氏饱受圣宠的阴暗无光的日子里。
皇后看看花陌,爱恋地把花陌扶起,又示意千诚起身,苦笑着说:“这么说来,哀家确实没为皇上吃过什么苦。继续说吧,哀家听得下去。”
花陌继续说:“陈氏英年早逝,父皇深感愧疚,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思。”
千诚话锋一转,说:“如此说来,要让父皇动摇对太子的信心,根本无须在太子身上下功夫,只要做到一条——让父皇对陈氏死了心,保准能万事大吉。”
皇后突然问:“你们两个,是早就想好了的吧?”
花陌撒娇地搂着皇后的脖子,说:“花陌不瞒母后,是早就想好了的。不过,全是为了母后好。”
皇后迟疑地说:“可一个死了的人,是挑不出错的。”
花陌胸有成竹地笑笑,说:“母后放心,花陌自有办法。”
花陌的脑海里闪过昨日锦仪的话——“你倒是不喜欢太子妃,可有人家当大学士的爹在,我看你也是白咧咧”,脑子一动,凑到皇后耳边说:“还有那个眉山大学士,花陌有个一石双鸟的妙计。”
皇后一脸狐疑,千诚连忙凑了上去,说:“母后,十二皇子锦仪素来跟太子有隙,暂时可以拉到咱们这边。”
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声音越来越低下去。皇后的寝宫里,大红的宫灯亮了整整一夜,害的当值的小太监,半夜起身,换了两回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