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窗外阳光明媚。张楠久久的立在阳台上,眯着眼睛看着一群哨声响亮的白鸽飞过城市的上空。
“喂,你没事吧?”
“我有没有事,关你什么事?”
此时,楼下的男人轻松地笑了笑说:“我叫丁子健,是你爸公司的一名保安。虽然长相略微欠佳,但远看还是可以凑合的。”
幽默的回答,让她的心里顿时舒畅了很多,“哎,你是来找我的?或者是闲着无聊,特地跑来推销自己良好的口才的?”
“怎么说呢?对错各占一半。”
“你这人说话挺有意思的!”
“那我可以上去吗?”
“随便你,反正腿长在你身上又没放在我这儿。”
“呵呵!不过呢?我在想见到你后会是什么样?”
“什么什么样?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不会颠倒过来。”
“听说你的脾气有点怪,如同天气预报,一会晴一会阴,一会刮风一会下雨,而且天气冷热不均匀……我怕……在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的情况下,冷不丁的被你赏一记耳光?”丁子健假装担心的问。
“这可说不准!看你的临场表现吧?”
“没问题,小菜一碟。一会见!”他刚跑到楼梯口,又退了回来,并且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大声的说:“现在是上午的九点三十五分,倒计时开始!”
“等一下!不许乘坐电梯,不许投机取巧,不许半途而废,必须要全力以赴,跑步前进,限时二十分钟。否则,后果自负。”
听到命令后,他仔细打量了楼层的高度,然后颇为礼貌的说:“哦!对了,差点忘记问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家在几楼几号啊?”
她耸了耸肩,表情有点诡异的回答:“不高,顶层,1818室。不过,看在你对路况不熟悉的份上,我就跟你说的再详细一点吧!这座楼的每个楼梯上有14级台阶,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238级台阶。”
“我的妈呀!大约离地面54米。就算是机动快速、攀登绝壁的特种部队,按规定的时间,到达你家门口,估计整个人也得虚脱?何况……”
“熊样!连这点儿自信和体力都没有,当什么首都的保安?还不如,立马辞职回家抱孩子去?”张楠超级鄙视的说。
“砢碜人,对不对?我丁子健也不是泥捏的。战斗打响前,总得让我检查一下武器装备,并制定相应的作战计划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豫只能错失良机。”
丁子健仰着头,大声的向她抗议道,“哎!小楠,你这不是摆明了在搞军事化的演习吗?而且还是情况非同一般的突发事件?”
“怎么了,不行啊?假如,现在小区的业主遭遇到险情,作为受过正规训练的高素质保安人员,你打算奋不顾身呢?还是袖手旁观?”
“那还用问吗?当然救人要紧!”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几秒,接着换作商量的口气道,“但条件内容,能不能折中一下?太苛刻了吧?”
“不能!你要是觉得有困难,实在没那份挑战极限的勇气,可以随时举白旗投降嘛!”她冷冰冰的调侃着说。
“那不成了缩头乌龟,整的自己没脸吗?”说着,丁子健气沉丹田,提肝收腹,并用力的跺了跺脚,然后,用不服输的口气说,“既然双方谈判破裂,我今儿就豁出去了,大不了爬行嘛!反正过去,咱们的老祖宗也是从爬行动物开始逐步演变成人类的吗?发扬前辈的优良传统,没啥丢人的,对吧?”
她赞许地点了点头,鼓励道,“这种蜗牛精神蛮值得推广和学习。加油噢!我很看好你的表现!请做好准备,计时开始!”
“冲啊!”他挥舞着双手,一路高歌,“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哎……”
张楠的心里突然涌起说不清的滋味,不明白究竟是悲还是喜?然后,她开始不安的揉搓着衣角,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或许只是个梦吧!昨日不会重现,依旧如同华丽的城堡里没有公主,寂寞之外是荒凉。
……
当丁子健气喘吁吁的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已经筋疲力竭了。“怎么样?我的……成绩还不错吧?有没有……打破记录?”
“嗯!很好,很好。比原定时间快三秒。”
他微微一笑,低头解下系在腰间的外套,搭在右手臂上,然后满含深情的问,“你是特地在此迎接我的吗?”
“对啊!本小姐在门口恭候多时啦!”
“不好意思,还劳您大驾!快进去吧!这天挺冷的,可别感冒了。”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骗你是癞皮狗!外面的风像刀子一样吹在脸上,多亏我的脸皮厚如城墙,所以自始至终没有被划破。”
“信你才怪!还是自己亲自体验一下比较靠谱。”
“你要干嘛?”他紧张的问。
“拥抱大自然,继续到阳台吹冷风!”
“你为什么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话一出口,他发觉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站’对于依赖轮椅的她来说,是莫大的讽刺。于是,赶紧纠正道,“对不起,小楠。我的意思是……越高的地方,危险性越大,根本不适合女孩子。”
“你不必道歉,无所谓。站着和坐着,只不过是姿态不同罢了。因为残缺,周围的很多人跟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动我的敏感神经。人生真的如同一场噩梦。以前我俯瞰大地,而别人却只能仰望。现在呢?本末倒置,多么滑稽的反差!”
“要以乐观的心态面对任何事情,不要那么悲观嘛!尼采说,盲目的乐观只是肤浅,盲目的悲观又只是毁灭,只有在悲观中保持乐观才是强者。”
张楠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多大啦?说话像个老江湖?”
“反正比你大,青春痘过去好几年了,男性胡须持续生长中,怎么样?说的够具体了吧?作为等价交换,那么你呢?”
“年龄是女孩子的秘密,不能随便的打听。总之,早已成年啦!”她歪着脑袋,眨着水晶般的大眼睛,天真的说,“其实,你人挺逗的……”
“以后,我下了班,就过来陪你聊天,好吗?”
“算啦!我是一个每天都摸着上帝的鼻子混日头的人,谁靠近谁倒霉。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些,免得沾染晦气。”
“我才不怕呢!”说着,他把帽檐拉下来,扮作招摇撞骗的大法师,嘴里还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各路妖怪听分明,速速前来现原形……”
“子键,你就别逗啦!我都笑得肚子疼。”
“相信我,会让你永远这么快乐下去的!”
她苦涩的说:“快乐!快乐这个词,我早已没有任何的感觉。它随着我的右腿从人生的字典里被锯掉,彻底的抹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仅仅是一个躯壳,为了年迈的父母不再伤心,不再孤寂。于是,麻木不仁的活着……”
丁子健打断她的忧伤回忆,“难道你不想为自己活一回吗?”
“失去健康,失去梦想,失去未来,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小楠,你错啦!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那是你的世界,与我无关。”
“如果我想把它和你串联起来,你愿意吗?”
“什么意思?”
“我想追求你,不知有没有资格?”
张楠狂笑起来,身体不停的颤抖,厉声道,“对于我,时刻都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残疾人,你说这些暧昧的话,不觉得可笑吗?这算什么?施舍?可怜还是同情?
“不是,都不是,是心疼!”
“告诉你,我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你算老几?居然在这里胡言乱语?滚开!赶快从我的面前消失,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缓慢的蹲下去,直直的与她平视,“我是认真的!不光是说说而已。虽然我的想法有点笨,但我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你看;如果你能够敞开心扉,我愿意付出余下的生命来换取这一刻。”
“男人的话,权当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无色无味却有毒。”
“小楠,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
“别说啦!我有些累,想一个人安静的呆会儿。你走吧!永远都不要踏进这扇门。今天的谈话,完全不必当真。”
“不管你欢不欢迎?不管你接不接受?我还是会来,每天都来。”临走前,丁子健信誓旦旦的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楠留下了复杂的眼泪。之所以选择拒绝,并非因为彼此间缺乏足够的了解,而是不愿忍受残缺的身体里,永远驻扎着一颗破碎的心;在经历过无疾而终的恋情后,她觉得自己不再需要男人。林枫是无法打开的死结,已经把通往爱情的路牢牢的封死,未留任何的出口。
想到这里,她拼命的用自己瘦弱的胳膊转动着轮椅,往画室的方向走去。当年,严医生讲的关于奥斯卡的身残志坚的故事,让陷于绝望的灵魂重新的燃起生命的火把。虽然她不可能再驰骋于马场,不可能再旋转于舞台;但她想静下心来,不受任何的干扰,用另外的一种方式诠释自己对马的钟爱,那就是绘画。她尝试着依靠自学,把人生的经历和思考融汇到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马的素描中。这一切,她都瞒着自己的父母,悄悄的进行着,希望在画界有所建树时才公开。
其实,爱女心切的张远东,几乎跑遍了京城所有的医院,希望可以找到医治女儿失恋和截肢双重打击后,造成的抑郁狂躁症的良药。可专家都摇摇头说,心病最好还是靠心药医。其他的方法,都是辅助治疗,意义不大。但他没有放弃,甚至联系好了国外的医疗机构,想让妻子陪同女儿去那边进行一些封闭性的康复治疗,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效果,也要试一试。但这个建议遭到了张楠的强烈抵触,因此只好作罢。作为远东财团的唯一女继承人,她的健康状况直接牵扯着工人的命运。虽然,天下哪一个父母都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漫长的未来将永远与轮椅为伴?可残酷的现实是无法改变的,只能学会接受。在短短的几天里,张远东的头上增添了很多的白发,并且时常会感到很愧疚,自己拥有的财富却换不来女儿的快乐,同时还要看到她被病痛折磨的日渐憔悴……
此时,走到楼下的丁子健,撕掉伪装的面具,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装什么清纯?老子要不是看在你是张远东女儿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
原来,自从听说了张楠的遭遇后,他的心思就开始不间断的活动,整日盘算着怎么才能博得她的好感。单凭强壮的外表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没有足够的知识来武装自己,那份骨子里的流氓气息会跳出来搅局。在北京城里混了这么多年,他发现闷骚的大学生们讲究的是志同道合,而仅有小学文化的半文盲,想要靠近天鹅肉,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白搭。于是,为了拉近彼此间的文化差异,并弥补自身素质的先天不足,他一有空闲便钻进书店,泡上大半天。不但如此,他还紧衣缩食地买回大摞大摞的中外名著,通篇地阅读背诵,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充当谈吐不俗的文化人。因为他深知要想在远东财团有更好的发展空间,要想拥有更多的财富,必须借助张楠这块无形的跳板。现在是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当然也是选择进攻的最佳时机。只要当上张远东的乘龙快婿,谁还敢瞧不起他?即便放下男人的身架,抛弃男人的尊严,把头缩在腚沟里装龟孙子也在所不惜。
人的灵魂里藏着一个天使,一个魔鬼。‘天使’能生出理想、诚实、爱心、正直、廉洁、无私、快乐……‘魔鬼’能生出邪恶、残暴、冷酷、奸诈、贪婪、嫉妒、狂傲……天使与魔鬼虽然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它们在鲜明对立的同时,也包含着彼此转化的可能。不仅有量的转化,而且也有质的转化。
披着羊皮的狼固然可怕。
然而,更令人可怕的,莫过于披着人皮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