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脚步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来到了。可家里没有任何喜庆的气氛,就连那个红红的中国结也被丢弃在黑暗的角落里,无人触及。
她没有去参加冯伯母的葬礼,蒙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不想听到任何的声音和不想看到任何的光亮。这是一个灰色的日子,适合蜗居着疗伤。
“伯母,格子怎么样了?”范柳渊关心的问。
“唉!她都已经两天没出来吃饭了,再这样继续消沉下去,身体怎么能吃得消?”孙兰英叹着气说。
“本来是热热闹闹的春节,谁能想到变成一场悲剧?说起来也难怪格子会伤心。毕竟小北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朱志国无限感慨的说。
“亲家公说的对!年前,我还计划着早点把他们俩的婚期定下来。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恐怕要往后拖延拖延。只能等格子的心情好一点,再做打算。”
这时,范柳渊从沙发上站起来,心情复杂的说:“妈,您和伯父伯母他们先聊着,我进屋去看看格子。”
“去吧!多安慰安慰她。既然事情发生了,再痛苦也不能让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何况,人又不是铁打的。尽量想办法让她出来吃点饭。”柳茹善解人意的嘱咐道。
“嗯!我知道。”说着,他往卧室走去。
“其实,都怪我不好。要是我不接电话,或者我不去赴约,也许小北她妈的情绪不会那么激动……”孙兰英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要说到责任,还是我最大。那天,如果不是我怂恿着你去做和事佬的,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谁想到小北她妈会坐出租车,跟踪着莫天华……唉,都过去十几年的旧事,要是双方冷静的坐在一起,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嘛!这样白白搭上了一个人的性命,想想心里真不是滋味!”朱志国也很沉重的说。
“亲家,整件事的过程小渊跟我讲了,一切都是因为历史原因造成的心结没有及时的打开,所以才有了这个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天灾人祸。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过多的自责也不能让小北她妈活过来,不是吗?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再为以前的谎言而吃不香睡不好。再说了,长年依赖药物催眠,也让她的身体备受折磨。也许,死对冯玉梅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解脱。你们就不要内疚了……”柳茹不停地宽慰着两位老人。
“唉,小渊妈讲的有道理。大过节的,伤心的事就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孙兰英擦干了眼泪。
“那……咱们包饺子吧!”看到他们的情绪都有所缓和,柳茹提议地说。
“好。开工!”
顿时,厨房里一阵骚动,和面的和面,拌馅的拌馅,剥蒜的剥蒜,分工明确,温馨而又不失和谐。
范柳渊打开虚掩的房门,径直走过去。‘哗啦’一声把天鹅绒做的窗帘拉开。然后,他轻轻的掀开了蒙在她头上的被子,语重心长的说:“格子,你起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街上的男女老少都穿着整洁漂亮的衣服,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在这些洋溢着快乐微笑的人们当中,也许有的人心里的伤痕比你的还深,也许有的人眼里的泪水比你的还多,也许有的人心里的委屈比你的还大,也许有的人失去的东西比你的还要珍贵。可他们依然用最灿烂的笑容,坚强的去面对生活中所有的磨难。既然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为什么就不能选择用乐观的心态去接受现实呢?”
“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求求你,让我安安静静的呆着好吗?我真的好累好痛!”她蜷缩在床上,虚弱的说。
“不行,你必须要听!”然后,范柳渊继续柔声细语的说,“如果你是为了不能亲自去吊唁冯伯母而难过,那么你可以在清明节去为她扫墓或者在她每年的忌日去献上一束鲜花来表达哀思之情,这些都是你能够做到的,不是吗?”
“事情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原本就是这样。只不过,你想的太复杂了。如果你是因为小北的怨恨而痛苦,那么你可以在工作和生活中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关心她,帮助她。让那颗因为失去了亲人而残缺的心,真正的感受到来自你这个好朋友的温暖。”
一席话,让积压在心中的沉重包袱陡然放下。于是,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全身软绵绵的,虚弱到了极致。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透过床头柜的镜子,她清楚的从里面看到了神态沮丧而且面容憔悴的陌生女人。那短暂的瞬间,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如同泛滥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范柳渊紧紧的抱着她,怜惜的吻去她的眼泪,“格子,我受不了你这个样子。快点好起来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多么希望看到以前那个健康活泼乐观潇洒,没事就跟我闹,跟我贫,跟我较真儿,跟我耍横的野蛮女友。”
“我让你失望了,是吗?”她抬起头看着他,抽抽搭搭的问。
“小傻瓜,怎么会呢?你知道吗?我爱你的眼睛!我爱你的眉毛!我爱你的鼻子!我爱你的嘴唇……同时,我也爱你天真的个性!爱你矛盾的思想!爱你悲观的心态……总之,你的一切在我的眼里,都是最美好的风景。”
“柳渊,这些天,我真的感觉自己快崩溃了。有时甚至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不停的睡下去,永远的睡下去,不要醒过来,那该多好啊?”她伏在他的胸前,幽幽的说。
“说什么呢?你老公有才有貌还有钱,你真的舍得把他让给别的女人吗?”范柳渊用双手抓着格子的肩膀,目光锐利的问。
“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脑子里很乱……只要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战争……战争……无休止的战争……”她嗫嚅着说。
范柳渊又一次把她拥进怀里,用尽全力的搂着,心疼的感觉无边无际,“乖,别怕,什么也别怕!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真的?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你说呢?”他温柔地吻着她的耳垂。
“柳渊,我呼吸困难,快喘不过气来了?”
“怎么啦?怎么啦?快告诉我,哪儿不舒服?”他焦急的问。
格子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不用那么紧张,没什么大碍。就是你抱得太紧,大脑有点缺氧。”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绝食两天,身体出差错了呢?”
“对不起,总是让你为我担心!”她抚摸着他的面颊,深情的说。
“小傻瓜,我恨不得马上把你娶回家,看着你守着你爱着你宠着你疼着你……从此,再不会让你流一滴眼泪,受半点委屈。”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柳渊巧妙的挡了回去,“格子,你是没看到,最近我的工作有多么的忙,简直分身无术?你想成为我的律政俏佳人吗?”
“告诉你啊!休想用甜言蜜语来腐蚀党员干部?我可是守法公民,无照经营会被工商部门处罚的?”
听到她的这些俏皮话,范柳渊开心的大笑起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才是我活泼幽默的小编辑!”
“伯母来了,是吗?”
“今天过节嘛!大家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他们三个老人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准备着象征团圆的饺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她用手拢了拢自己散乱的长发,柔声地回答,“嗯,那你先出去吧!我换件衣服,简单收拾一下,这样太邋遢了!”
“怎么?还怕老公看吗?未来的老婆大人?”说完,他懒散的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吻着她的脖颈,迟迟的不愿离开。
“别闹了!伯母他们都在外面呢!你赶紧出去帮忙,听见没?”
“遵命,我的老婆大人!”
“还啰嗦什么呢?快出去呀?”她有些撒娇的说。
“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她,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她,就好像要浏览一幅画……”
听着他欢快的口哨声,格子倍感欣慰,她很庆幸自己在茫茫的人海中,遇到了值得信赖,值得深爱,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
爱情犹如甘霖,没有了它,干裂的心田,即使撒下再多的种子,终是不可能滋发萌芽的生机。
看着屋里,亲人们那一双双关切的目光和满桌子的丰盛美食。她觉得自己的幸福无边,心里很多的话,都挤压成一句落入俗套的拜年语,“伯母,爸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大家都新年快乐!”
终于,笼罩了好几天的阴霾,在推杯换盏的欢笑声中,悄悄的散去了。
生活不是巧克力,你永远无法用嘴唇去品尝它的滋味。
生活就像洋葱,你一片一片剥开,终有一片会让你流泪
……
正月十九是莫小北二十六岁的生日。以往,她会招呼一大帮的亲朋好友,开大型的狂欢PARTY,热热闹闹的庆祝一番。今年,她拒绝了所有人的祝福,独自躲在书房里,捧着冯玉梅的遗像,流着悲伤的眼泪,凄然的说:“妈,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一点都快乐不起来。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感觉自己真的好无助好孤单啊!为什么你要那么残忍的离开我?为什么你不带我一起走?为什么?妈,你回答我呀?为什么要撇下我?”说着,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母亲微笑的脸庞,“妈,你在那边过的好吗?有没有想我?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妈,你陪我过生日好吗?”于是,她幽幽的唱起了生日快乐歌,“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HAPPYBIRTHDAYTOME!”
莫天华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的难受,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的走过来,神态疲倦的站在门外,嗓子有些沙哑的说:“小北,爸给你订了生日蛋糕,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奶油蛋糕,上面还有很多的樱桃和蜜枣……”
“我不要什么蛋糕,不要什么漂亮的衣服,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只要妈妈!你能给我吗?你能让妈妈回到我身边吗?你能吗?”
“小北,爸对不起你!”
“一声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它能让妈妈活过来吗?它能让我们的家回到原来的样子吗?它能让我重新的拥有幸福和快乐吗?”
莫天华无言以对。其实,他的痛苦比任何人都深,他的内疚比任何人都多。如果生命可以替换的话,他宁愿死去的人是自己。
有爱情有痛苦的一生是否不如无爱情无痛苦的一生,谁也不敢确言……我们倒易于相信有爱情有痛苦的一生,究竟是值得的。
自从小北的母亲去世后,孙兰英的心里也一直都不能平静。虽说和莫天华同在一个城市,可几十年都这么相安无事的过来了,怎么两个人一见面,好端端的家就这么散了?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死了呢?她实在想不明白。
“格子,今天是小北的生日,你把这些东西给她送去吧!”
“妈,您这是何苦呢?冯伯母的死只是意外,与您没有直接的关系。您用不着每天都生活在自责的阴影里。”
“话虽这么说,但事情因我而起,我怎么能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心安理得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呢?小北失去了母亲,也够可怜的。再说,你是她的好朋友……”
“您以为我不想关心她,不想安慰她,不想送她生日礼物吗?我想啊!可是我打电话,她不接;我发信息,她不回;我去她家,她不开门……您让我怎么办?不管我怎么讨好她,怎么祈求她的谅解,她统统的不接受,她在恨我,您知道吗?”
“唉!说到底,毕竟是咱们欠人家的,总得要想办法弥补。”每当回忆起那一幕的惨剧,孙兰英的心碎的像渣子一样,“格子,还是听妈的话,赶紧给小北送去吧!这样我的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您别难过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说完,她将所有的东西用彩色的纸盒,简单的包裹了一下。然后,用左手掕着印有环保字样的手提袋,下了楼。
当打车来到莫小北家的时候,她站在小区的绿化带前,犹豫了很久。望着那栋别墅,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假如转身回去,母亲必定会生气;假如径直进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没有人可以预知?思想斗争了很久,既来之则安之吧!于是,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摁响了清脆的门铃。
“是格子呀!外面挺冷的,快进来快进来。”莫天华热情的说。
“伯父,过年好!这是我爸妈特意为您煲的爵士汤。同时,还有一些小北最喜欢吃的西式甜点、喜欢看的养生书籍和碟片,您替她收下吧!”她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往茶几上一放,接着说,“麻烦您代我祝她生日快乐,好吗?”
“好。”莫天华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眼睛里盛满了忧伤的女孩,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之意。
“谢谢伯父,那我走啦!”
“站住!”莫小北冷漠地从楼上走下来,扭头往旁边瞥了一眼,然后拿起那些东西,疯狂地摔在了地上,恶狠狠的说,“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把它们统统的带走,我不稀罕,看着就想吐……”
顿时,空气中充满了硝烟的气息,山药、胡萝卜散落各处,鱼汁横流……格子在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忍耐忍耐再忍耐!”于是,她艰难的微笑着,慢慢地蹲下身去,捡拾着地上的砂锅碎片,眼泪不争气地在周边徘徊,愣是没有掉下了。
“你耳朵聋啦?没听见我说话吗?我让你滚啊!快滚啊!”莫小北咆哮着怒吼着,拼命地把她往外面推。
“小北,你太过分了?”莫天华呵斥道。
“怎么?心疼啦?是不是因为她是您老情人的女儿?在您心目中占据的份量比自己的女儿都重?还是……她压根就是您的私生女……”
“够了!”格子愤怒的一巴掌打在了莫小北的脸上,“现在,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我替死去的冯伯母打的。你的这些话,不仅侮辱了你爸妈四十多年的感情,也侮辱了我妈的人格。你知道吗?这段日子,他们每个人都活的多么辛苦?为了弥补你失去的母爱,我妈每天都趁你外出时,让我爸送她过来,然后变着花样地给你做些开胃可口的饭菜,给你洗衣服,给你打扫房间……你以为这是你家新雇佣的钟点工如此的用心吗?”讲到这里,她略微地控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接着道,“也许你做梦都不会想到,那个人是我妈,是我妈……他们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样做容易吗?为了让你吃的好,让你高兴,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雪,他们都会赶到这里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坚硬的石头也该融化了吧?本来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又怕说出来增加你心灵上的负担,就决定让它永远地成为历史,可是今天,我不得不说,不能不说……我不想让年代造成的误会恶性的循环下去……不错,我妈和你爸曾经是一对恋人,他们彼此很相爱。如果没有你妈从中作梗,如果没有你妈谎称怀孕。我想,他们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但是,你妈强烈的占有欲拆散了美好的一切,她才是整个事件的第三者……”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你在说谎?”莫小北摇着头,声泪俱下的问,“爸,这不是真的,对吗?你快告诉我啊!这不是真的?”
“小北,她说的没错,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然,我也有责任,不该在气头上提出跟你妈离婚。其实……出事那天,你孙伯母是想劝我搬回家来住……”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妈是那样的人,你们合伙在骗我,都在骗我……我不相信,妈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不会相信的……不会相信的……”莫小北拼命的捂着耳朵,跌跌撞撞的进了书房。
所有经历过沧桑岁月的人,每当追溯自己的青春年华时,那些日子就像是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雪花一样,被疾风吹得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