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骑马只有皇帝特许了才行,而我两度骑马奔驰于宫廷之中,引来无数人的侧目。明日这后=宫中便会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闲话了,心中好笑:这段时间的流言蜚语愈发的多了起来,看来我将会成为最新的主角了。
我苦笑摇头,承欢殿赫然在望。奔来的小黄门扶我下马,赵德胜催促道:“婉儿,你快进去吧。”
我点点头,收拾情怀走向殿中。蒙武后恩准,我可以自由出入承欢殿,也无需禀告。
武后正坐在凤坐之中,而殿内尚站着一名绯袍的大臣。不由得心中奇怪,她不是有重要的事儿么?怎会还有高官在此?这人?……背影这么眼熟呢?
那名大臣回过头来,我大吃一惊,猛然停下脚步,这不是狄仁杰么?他也明显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婉儿,来见过狄大人。”
我眼神移向坐上的武后,走近她的身侧微微一幅说道:“婉儿见过天后。”接着转过身向狄仁杰微一屈膝道:“婉儿见过狄大人。”
狄仁杰回了一礼,武后说道:“婉儿,狄大人断案入神、刚正廉明且执法不阿,经后若有机会,可得多相他学习学习。”
“婉儿知道了,婉儿早些便听说狄大人是位为民请命的好官,婉儿经后一定会向狄大人学习,还望狄大人多多指点。”我乖巧恭敬的回答着。心中却想着武后叫我来不会就为了这个吧,自上次讲过狄仁杰后我就暗暗打听过这人。
听说他前年升任大理丞,便在一年中判决了大量的积压案件,涉及到一万多人,竟然没有任何申冤的人,成为朝野推崇备至的断案如神、摘奸除恶的大法官。
最为人乐道的是在仪凤元年时,武卫大将军权善才因误砍了昭陵的柏树,他启奏天皇予以免职。看了皇陵的树是死罪,李治一怒之下下令即可将权善才斩首,可他竟然又参奏说权善才罪不当死。当下李治就有些不满意了,说道:“善才斫陵上树,是使我不孝,必须杀之。”
当时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偏偏是狄仁杰说了:“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臣愚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尧、舜时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不惧比干之诛。昔汉文时有盗高庙玉环,张释之廷诤,罪止弃市。魏文将徙其人,辛毗引裾而谏,亦见纳用。且明主可以理夺,忠臣不可以威惧。今陛下不纳臣言,瞑目之后,羞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陛下作法,悬之象魏,徒流死罪,俱有等差。岂有犯非极刑,即令赐死?法既无常,则万姓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变法,请从今日为始。古人云:‘假使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杀一将军,千载之后,谓陛下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制杀善才,陷陛下于不道。”(摘自《新唐书·狄仁杰传》)
经此一事之后,狄公之名大盛,朝野称颂。
狄仁杰微笑抱拳道:“上官小姐言重了,这不过是身为朝堂之臣应当做到的小事,指教狄某可不敢,上官小姐于上元节所作的诗才是真的让狄某叹服呢。”
当初看似有些贼贼的狄仁杰,说这话时看起来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微微一笑道:“打趣小诗,让狄大人见笑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再相互夸赞了,听得我浑身酥酥麻麻的。”武后大笑着说道,我侧身站到一旁,知道武后尚有话要说。
武后顿了顿,从几案上抓起一样东西递到近前说道:“看看吧。”
我愣了一愣,接了过来。这是一个粉色的手绢,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小字,才看了一行,我脸色一变,愕然看向武后。
武后淡淡地说道:“念来听听。”
“这……”这上面写的东西我怎么敢念出来呢?这可是对武后大不敬的诗呀。我扭捏着不敢读,武后皱眉命令道:“念!”
我咽了口口水,小声着、吞吐着念道:“病龙不长久……朝堂飞……飞”
“大声点儿!”武后打断我,喝道。
我身子一颤,提高音量继续念道:“病龙不长久,朝堂飞凤凰。凤凰盘龙座,李氏换朝纲。”心中却想着这歪诗是谁写的?这么的放肆和大胆,虽然写的隐晦,可是这宫中任谁看见了都知道直指的便是武后。这手绢的质地不就是这宫中的么?宫里边儿谁会写这样的东西?
手绢中有一股淡淡地清香味,我拿起来嗅了一嗅,浑身一震,是她!赫然抬头看向武后:“娘娘——!”
武后眼神一亮,似乎并未因这诗不敬而生气,她向狄仁杰送去一个神秘的眼神,转头来竟然很高兴地说道:“婉儿发现什么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了看狄仁杰,他只是双手套在袖子中微笑着看着我,武后发问我不敢不回答,可怎么回答呢?
“回娘娘话,婉儿不知……”说罢,我斜眼偷瞧武后的神色,武后脸色平常,“噗嗤”一笑,冲狄仁杰道:“怀英,你瞧瞧,这丫头是否连撒谎都不会?”
狄仁杰“呵呵”笑着并不答话,武后又道:“有什么便说什么吧,不用顾忌,叫你来,便是要你说说。”
我看看狄仁杰,只见他淡定的一脸神色如常,心中恍然,原来这手绢来历武后早就知晓了,只是用来考究我的。我心中镇定了下来,理清思绪后,对武后笑道道:“娘娘明鉴,这些小事怎会瞒过娘娘法眼。这手绢来自宫中,只需前往尚宫局查查这类娟塌的出入记录便可知送往了哪些个殿阁,至于上面的小字……婉儿并没有见过,但要查起来也并非难事,只要知道手绢的来处那便简单了。”
武后微笑着点点头,我又接着说道:“这不过是后=宫的小把戏,娘娘不用放在心上。”
“你不用为造事者说好话,是我对她们太宽容了,越来越放肆了。”武后摆摆手说道。
我默然,这样明目张胆的诽谤,已经触犯了武后的权威,我为手绢的主人感到难过了,这一次命运的丧钟开始真正的敲响。
“怀英,王本立的案子你就放开手去查,这后=宫也该肃清一下了,婉儿,就教给你吧。”武后手指敲打着几案,缓缓的说道。
王本立是谁?似乎在哪里有看见过这个名字,我好奇的看向狄仁杰,狄仁杰拱手道:“天后放心,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武后摆摆手,狄仁杰拜了一拜告退出去了。我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等候武后说话。她缓缓敲打着桌子,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你和贤儿出宫了?”
我有些突兀,心中一跳答道:“是。”
她扭头看着我微笑道:“有什么害羞的,去就去了呗,这不是好事儿?”
我低下头去,羞涩地说道:“婉儿耽误了天后的大事儿。”
她说道:“呵!你把这案子妥善办了,就不耽误了。”
我不经意的看看手绢:妥善办了?按宫规办么?在没有明了武后的意思前,这我可做不得主,要不先试探一下?我想了想抬头道:“天后的意思是……?”
武后说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有些事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些事儿就不能不管了。这……”
她停了下来盯着我,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答道:“婉儿定会按规矩办事,依宫规处理。”
武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去吧,正事儿办完再去龙首山吧。”
……
我出得殿来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捂着胸口扭头看向殿内。赵德胜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未有留意,方才武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看来她在这宫中耳目众多呀,我苦笑着摇摇头,和李贤那样骑马穿梭于宫中,不被知道才怪了呢。
看了看手中的娟塌,我即无奈又同情的自言自语道:“哎!你做什么不好呢?偏偏要写这东西。”
“上官小姐!”
我往下一望,瞧见狄仁杰站在下方挥手叫着,我迎了下去道:“狄大人在这儿等我?”
狄仁杰点头说道:“上官小姐是要去查这娟塌的来历吗?”
我点头答道:“是呀,狄大人不也要去查那什么王……”
“王本立。”
“啊!对对对对对!”
狄仁杰问道道:“上官小姐可否有兴趣随我一起查案?”
我愣了一愣,不知他是何意思,说道:“婉儿乃宫中女官,出宫查案只怕是不妥吧。”
他神秘一笑道:“若我们查的案子有所关联就没什么不妥了。”
“哦?”
他说道:“说不准王本立大人和这方娟塌的主人有些关系呢。”
看着他的眼神,心下明了,这恐怕又是武后的意思了吧。她想让我随同狄仁杰查案,应该不是监视,倒像是真要我去学学。狄仁杰的样子还真是认真呢,跟着这位朝野称颂的狄公一起,只会是件好事,百官我认得少,通过他倒是可以结识一些呢。
心中这么想着,嫣然一笑道:“都说狄公断案入神,就让婉儿开开眼见吧。狄公切莫叫我小姐,就叫婉儿好了,婉儿今后就向狄公学习,也做一个刚正不阿、不让须眉的女官。”
狄仁杰愣了一愣,爽快的笑道:“好!昔日我是你祖父的学生,今日你做我的学生,这倒是真不错!哈哈!”
我和他边走边聊着,才得知案情还有些复杂呢。上月中,有人弹劾左司郎中王本立恃恩用事,这本是一件官员攻坚的小事。可是又有人密告武后司农卿韦弘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而韦弘机正是王本立举荐的。原本以为只是一个营私舞弊案,没想到派去前往调查的御史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韦弘机上吊自杀了!
贪污案立刻变作了凶案。韦弘机的贪污案,罪证确凿顶多是除去乌纱帽,但他竟然自杀了,这就有些让人无法理解,或许这中间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王本立本就骄狂,现在的矛头直指他身上,如今已经被停职在家软禁。而韦弘机掌管的所有关于修造洛阳宫的账目一本也找不见了!由于案情诡异复杂,又牵涉朝中大员,武后便将此案交与狄仁杰来负责了。
至于娟塌和此案有什么关联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两件事凑巧又同一时间发生,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想想也是不甚了然,奇怪的案情倒是牵引着我强大的好奇心,我决意跟随狄仁杰去看看这案子的究竟。
我先回令月楼向太平知会一声,正准备去含凉殿找二哥的她一听说我要去查案便缠着要跟去,我好说歹说总算让她去含凉殿了。
龙首山是皇家猎场,那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出宫,而此刻我却是真的要迈出大明宫了,虽然是去办正事,可心里却无比的欢喜,宫外究竟是什么个样子呀?
我换了一件深衣白袍,梳了一个马尾从头顶垂下,绑了一缕飘带。狄仁杰早在宫门等候,见到了我眼睛一亮,赞叹道:“好个俊俏的小书生!”
我甜甜一笑,“哗!”的一下展开折扇,故作男人般的手叉在腰上,扇子缓缓摇摆着道:“狄公,你看我这像么?”
他大笑着道:“像!像极了!简直就是再世潘安嘛。”他又摇摇头,上下打量着道:“不对,你这样儿可比潘安还美,我要是有女儿,一定将她嫁给你。”
扇子遮着半张面,我笑的前俯后仰地道:“狄公真是会开玩笑呢,夸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他一本正经的道:“哪有!我这可是真心赞美呢。好了!赶紧上车吧,咱们先去勘察现场。”
我收起扇子,随着他上了马车。狄仁杰一声吩咐,马车沿着丹凤门御道往崇仁坊驶去。不一会儿,马车外传来阵阵人声笑语,我好奇的掀起车帘,探头向外,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令我无法忘却的景象。
一个个袒露着半个胸脯,露着香肩,穿戴着各色华美衣饰美人儿毫不掩饰的迈着轻盈的脚步,顾盼之间眉目流转,向着贵家的公子哥儿们抛送着秋波。俊俏倜傥的公子们手摇着折扇,三三两两的并排走着,不时对来往于身前的姑娘们评头论足。
一处酒楼高处,一个深衣书生正在摇头晃脑的念叨着什么,他身边四五个书生正侧耳细听,不时拍手叫好,想来是文士们的聚会吧。
眼睛晃过,不由得一亮,一个穿着罗裙,披着绒衣的女子吸引了我的眼神。她不同于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头上的发髻镶着茸毛,发式梳着大环挂在两侧,发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黄的颜色,耳朵上还缀着两个很大的紫色耳坠,身材苗条的像风中的柳树。她正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向来往的行人们招摇着。
我惊奇的看着她,这是异族的女人?“狄公快看!她是什么人?”
狄仁杰凑上前来看了看笑道:“这是胡姬开的酒肆,很多人都爱去她们那喝酒。”
我茫然道:“她们的酒很好喝么?”
狄仁杰说道:“好喝?这天下的酒哪有大唐的好。”
我又不明白了,追问道:“不好喝,那干嘛那么多人去。”
狄仁杰一呆,随即“哈哈”大笑道:“他们喝酒是假,看美人儿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