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恍然，莫非要杀我的人不是他，而是百济人？为报当年祖父东征百济之仇和亡国之恨？
只听狄仁杰说道：“天后明鉴，臣以为，百济公主贿赂朝中大臣谋求复国，可事情败露便派杀手杀掉韦弘机，据臣推断，韦弘机修筑洛阳宫的账本之中一定有这些秘密。上官小姐遇刺，应该是为报当年上官仪东征百济之仇。”
武后一拍桌案，大怒道：“百济小国，胆敢在本宫眼皮下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行刺本宫女官，真是目无天朝，不把本宫放在眼中！狄卿家，尽快破案，本宫要百济小儿知道天朝的手段！”
狄仁杰躬身道：“天后息怒，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官员无数，要处理的妥妥当当才可。”
武后“哼”声道：“就算朝堂为之一空，本宫也要以正国法！大唐不缺官吏人才，不用再说了，此事交由狄卿家全权负责。”狄仁杰话到嘴边立时吞了回去，无奈的看向我。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便是怕此事牵涉到大批朝廷要员，动摇国本。武后现在在气头上，也不是劝说的时候。我向他摇摇头，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那王本立……”
武后断然道：“王本立持恩用事，目无法纪，罢免其官职，让他回家养老去吧！”养老？我不由得偷偷一笑，王本立尚且四十来岁，此刻便要他回家养老，无疑是削夺了他再出仕为官的权利。
狄仁杰拜道：“天后英明！”
武后手扶额头，紧紧的皱着眉头，拜拜手道：“你先退下吧。”狄仁杰躬身告退，临走时送来一个眼神。
武后看似有些累了，我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婉儿，你说这些大臣怎么就只懂得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她没头没脑的问来一句，我微一错愕，道：“也许这便是他们的为官之道吧。”
武后明显的一愣，随即笑道：“看来婉儿还真学了不少本事。”不知她是夸奖还是讽刺，总也要设法补救，“狄大人不畏强权，敢仗义执言，倒是一个尽心尽职的好官。”
她点点头，“狄怀英是个不错的好官。”见她脸色平静无波，大着胆子又道：“这也要作为君主的能够善于纳谏才行呀。”她失笑道：“婉儿是在夸我呢！”我低下头去，“婉儿不敢。”
“有何不敢？若连你都不肯讲实话了，谁还能对本宫讲实话？哎！朝廷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呀。”这也许便是作为掌握权力者的悲哀，下面的人因为畏惧那高高在上的权力，总是察言观色的阿谀奉承，以至上位者听不到、看不见许多事情的真相。我猛然明白武后为何要我辅佐她，她要我做她的眼睛，当她的耳朵，因为……因为她信任我！
我不能再接受她的恩惠，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迫我因此而淡忘灭族的仇恨。可是她对我像女儿的关心，对我百般的怜爱，对我如此的信任，我该何去何从？虽然已经向她坦白要等清楚了祖父和父亲的死才能归顺她，可现在一丝丝传来的恩泽，我该如何去抗拒？
她的眼神充满着怜爱和期待，真诚的让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抗拒，算了吧，我总得还她的人情，“婉儿有一件事想请教娘娘。”她点头示意，“弹劾王本立的是狄大人吗？”
她摇摇头，“是清源丞张柬之。”我躬身道：“娘娘对小小一个县丞都这般上心，张大人若是听见必定感动涕零。”我不敢干涉朝政对官吏评价，只能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提示她，也不知她能否懂得我是在说这个张大人也是一位可以用的官员。
半响后，她频频点头笑道：“张柬之，张柬之！就让他再多做几年县丞吧。”又一躬身，我知道她懂了我的意思，“婉儿以后有话便直说，这里可没有外人。”灿烂的笑容比之阳光更加的闪耀。
……
出得承欢殿一眼便瞧见狄仁杰在宫门口来回踱步，“狄公！”我迎了上前，“狄公在等我吗？”狄仁杰往我身后瞅瞅，收回目光道：“婉儿，你身子没事儿了吧。”
伸展双臂，转了一圈，“精神着呢！”他含笑点头，招手让我跟去，“婉儿，玉佩是否在你身上？”心中一惊，唯有点头，他又道：“娟塌呢？”我又一点头，疑惑的问道：“怎么了？”他却更疑惑的问我，“婉儿似乎不着急这个案子了。”
见他有所怀疑，“嘿嘿”一笑道：“狄公方才也没在天后面前提过有关玉佩的事呀。”他愣了一愣，彷佛被看穿心事般，“嘿！那你说玉佩是谁的？”
这个决不能讲，可狄公已经猜到了，该怎么回答呢？心念一转，笑道：“若我说是魏国夫人的，狄公相信吗？”狄公也想保他吗？若想保他只能牺牲掉这个女人了。
他低头陷入沉思，我耐心的等着他，方才只是试探的问一句，没想到他真犹豫了，便证明了他是猜到了玉佩的主人是谁。不由得仰望苍天，这宫廷斗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么残酷？虽然事情还未完结，可我彷佛已经看到了血腥的恐怖，若以我和狄公两人之力能救得一些人，那只能牺牲掉另一些人。
“我相信，娟塌也是魏国夫人的吧。”他终于开口，我心中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是的！”
渐渐行至甬道中闸，他停下脚步道：“你去见玉佩的主人，我去见百济公主，如何？”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分道扬镳而去。
是该去见见他了，不论怎么样，得告诉他，事情已经彻底败露，连狄公都猜到了，再往下查去，迟早武后也会知道，该收敛的便收敛吧。
他为何会这样做？贺兰为何也要这样做？回想起当初在昭文馆，郭瑜问过的一句话：“你们可知道长大意味着什么？”
我终于明白，宫里的孩子长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见证许多的灿烂血腥，听见更多的流言蜚语，每日都处在一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险恶环境中。身为皇家之子，则意味着他们必须进入无穷无尽的礼数，意味着任何一种孩童的普通想念都要被披上一件高贵的外衣，意味着与你所爱的人疏远的漫长历程……日益明显的对亲人的抗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