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锦鲤听得心口一跳,那双明亮又凌厉的眼睛看着她,让她不敢对视,只怯弱弱很没骨头的扭过头,看着老爹说:“那个,意下如何?”
脸颊上沾上两根冷冰冰的手指,锦鲤被连帅正过脸。他手指硬硬的,有点冷,可沾在她脸上,却感觉像火烧一样。
耳边听着连帅带几分戏谑的声音:“锦鲤公子,是问你意下如何。”
“我咧——”
“只要点点头和摇摇头就可以了。”连帅的声音却温柔起来,好像春风吹过柳树枝一样的和煦,那份温柔里,却包含了对锦鲤的浓浓怜悯与不屑。
锦鲤连忙摇摇头,开玩笑,要她去做捕快,她还想保住自己小命。就算显得很胆小,很没骨气,不过当然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心里却气闷得很——
何况在这个时候,锦鲤还听到一声叹息,是老爹发出的。
锦鲤忍不住一阵心酸,据说老爹是大泰第一名捕,据说他生平无案不破,也从来没向别人认输过。可惜老来让对头的儿子欺负上门,而自己又这么不争气!
输人不输阵,何况被连帅这种俯视的目光轻视,锦鲤心中早就燃起熊熊怒火。虽然她没有强健的体魄和发达的肱二头肌,但她有不服输的决心和不理智的神经。
锦鲤狠狠的点下头,然后正式抬头看着连帅,让自己那瘦弱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王八(霸)之气。
进门以来,她都不敢和连帅对视,真是逊毙了。
如今毫不躲避的看着连帅,锦鲤心里给自己打气,他又长得不丑,非但不丑,样子还很俊美,可谓秀色可餐。
“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摇头是说我身为我爹的儿子当然不会退缩,点头是表示我决定去江云州当捕快。”
“好!”连帅哈哈一笑,转身而去。他动起来时候衣边飞舞,好像整个屋子里空气都被他搅动了,一身紫银色衣衫,宛如一道极亮的光芒,一下扎入人的眼中。静的时候,宛如蓬莱玉树,灿烂生光,动的时候,仿佛烈火滚动,扑面而来。
他站在这屋子里时候,锦鲤方才明白何谓蓬荜生辉,连帅一走出,房间里竟然顿时黯淡了几分。
这个人,好像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才满意,真是臭屁!
事后锦鲤才知道,老爹虽然骄傲,却没指望她前去江云州,为他争一口气。
毕竟连帅是捕头界号称天才的存在,老爹虽然鄙视他的嚣张,可还是认为连帅年纪轻轻,就声名鹊起,确实有几分真实本领。
他见锦鲤拒绝,虽然面上无光,心中却松一口气,叹息一声,本欲接着说:“既然如此,就辜负了小连你的好意了。”没想到自己一时义愤,竟然点头应承。
老爹认为自家女儿虽然看似无能,却十分有志气,对她充满期待。而锦鲤却眼前一黑,自己这是何必?锦鲤内心极想反悔,却怕老爹那份欣慰被我打碎。
实际上此刻锦鲤虽不知道老爹想法,只在连帅转身离去之际,就已然开始后悔。
虽然很没骨气,她只想唤住连帅,告诉他自己不愿去江云州当捕快。
“连帅!”
开口叫住连帅的人自然不是锦鲤。锦鲤抬头一望,只见一位妇人,观之不过三十五六,温雅秀美,眼角滚动倦倦温柔,虽然粗布荆衣,难掩她骨中灵秀。
她只看一眼,忍不住自惭形秽,更毫无疑虑,知道她应该就是自己如今的阿娘秋龙龙。
果然是美人儿!有这样的父母,锦鲤虽然骨瘦如柴,样子仔细看看,却是眉清目秀的。
只是锦鲤有些奇怪,连帅来我家分明是为了挑场子,那么锦家上上下下(包括看门的那只阿黄)都应该对连帅心怀鄙视,毫不欢迎才是,阿娘看到他却满脸堆欢,甚至主动打招呼:“好久没来了,怎么走得那么匆忙,不留下吃晚饭?”
“不必了,区区还有事在身,不能多留。”
他贵人事忙,那就快走好了,阿娘还殷殷挽留,拉他一边说话,目光亲切好像连帅是她亲生儿子一样。诡异!实在是诡异!
人皆有爱美之心,阿娘是个大美人儿,锦鲤第一眼看见就心怀好感,只盼望能好好亲近,没想到阿娘竟然没有扑上自己这个多年没见的女儿嘘寒问暖,而拉着连帅的手隐隐慰问。
锦鲤心中酸酸,好生不满,只觉得受到了不公平对待,脑子里更浮出若干疑惑,实在不明白阿娘这么做用意为何。甚至我脑袋中补充了若干狗血剧情,包括连帅老爹连风风的三角狗血八点档剧情。
一阵秋风吹过,锦鲤不免为自己的脑部打了个冷颤。
实际上锦鲤向来就有想太多的毛病,事情真相远远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复杂。
老爹自从离职之后,大泰朝廷每月给他的退休金是二百个大钱,锦鲤后来用汇率折算了下,相当于一个月接近一百元人民币的补贴。大泰捕快的待遇很不好,能有这个价,这还是因为老爹是名捕,破了很多大案的关系。
(当然如今锦家并不是靠朝廷的退休金补贴过日子。)
实际上很多捕快离职之后,朝廷根本不闻不问。老爹离职之后,还有这项福利,钱虽然不多,已经是很够意思的意思意思了。这也导致捕快为了生计问题,在任职期间,大搞贪污腐败,制造冤假错案。虽然理不可恕,情却可悯。
然而就这么一点点钱,朝廷也是一拖再拖,根本无法按时拿到手。
虽然锦家有所收入,无奈老爹就算退休,本着一颗侠义之心,仍然行侠仗义,花钱不免大手大脚,家中经济时常遭逢赤字危急,如今阿娘拉住连帅,只为了简单又不简单的一件事,就是向他借钱而已。
这年头大泰经济发展很不好,像桃花村这种小山村更是需要重点扶贫。连帅这样的大金主到来,在阿娘眼中,无疑是一只大肥羊。
事实上阿娘虽然外表纯良,却有那一颗七窍玲珑心,腹中诡计多端,稍不留意,就容易被她外表所欺骗。
而等连帅走之后,阿娘就将锦鲤一把搂在怀里,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说一出生锦鲤就被送走,她好生念想。锦鲤虽然不真个是她女儿,被她这么抱着,也感觉一阵心酸。
被阿娘一阵蹂躏,锦鲤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接着就听见一个清清脆脆,动听悦耳的声音:“姐姐!”
嗯?!
顺声音望去,叫她的是个清秀小帅哥,越瞧越觉得眉目灵动。不过他小脑袋差些许才有锦鲤肩高,要长得跟连帅那样倾倒众生,尚需几年光景。不须多说,眼前此人,定是自家小弟锦鸿了。
他一句姐姐,气氛却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只因他无意一句,勾起了锦鲤身份这件尴尬之事。
锦鸿吞吞口水,改口叫:“大哥?!”
气氛更加有些古怪了,锦鲤伸手摸摸他脑袋说:“小弟乖!”
小子样子挺俊,眼神也很有灵气,就是好像有点不够机灵。
当晚一家四口,坐在桌子边用饭。阿娘说起锦鲤以后打算,对于锦鲤去做捕快,还是带这几分否定态度的。只因为我毕竟是女儿身,要是因此荒废了青春,耽误了终身大事,这可不是母亲愿意看见的。
不过锦鲤要是恢复女儿身,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应该嫁人的年纪了,何况她听阿娘说,自己竟早有订亲。
阿娘说到此处,锦鲤发现老爹满脸黑线,心中纳闷,实在不知为何。思来想去,定与她那订亲的对象有关。
锦鲤举起勺子,勺了一点鸡汤,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问起那订亲之人是谁。
阿娘温温柔柔的说:“是连帅!”
锦鲤一口汤顿时呛在喉咙里,连连咳嗽。奇怪,老爹既然和连风风是死对头,怎么会这样子?
实际上是这样的,虽然连风风和老爹不和,阿娘和连风风的老婆云战战却是手帕交好姐妹(也因为这样,连帅不敢得罪我娘)。两人曾经有约,若同为女儿,便为姐妹,若为男儿,就是兄弟,若是一男一女,便自然结为夫妻。
这种包办婚姻的行为,实在令人发指。
老爹也十分不满,他和连风风斗了一辈子,一直站着上风,因此得意洋洋,而要是锦鲤嫁给连家,岂不是大大失了他的脸面?
阿娘虽然有此打算,却不好违背老爹的意思。老爹固然不想锦鲤嫁入连家,巴不得她去公门历练几年,阿娘一想到锦鲤女扮男装,与连帅共事,脑子里就脑补了那一场风花雪月。
阿娘只以为所谓日久生情。老爹则认定锦鲤与连帅相处,必定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吐血三升,对他心生恶感。那么阿娘也断不好提那所谓婚约了。
于是锦鲤去江云州之事,就在一片暗潮汹涌中敲板定论。
秋凉了,衙门快招人了。
锦鲤若要去当捕快,掐手指头算差不多再等一个月就可以出发。锦鲤心里实在不想去,然而听老爹说起来,这捕快还有许多人挤破脑袋想去,如今世道不好,求职艰难,做捕快虽然薪水颇低,总算还是朝廷的公务员。基本工资虽然很低,大捞油水的渠道不少。
一听说竞争对手颇多,锦鲤暗自心喜,乐不可支。想她这种体魄和觉悟都不出色的应聘者,自然不会被老板挑中。
只不过一去会被刷下来,好像有些丢人。管他呢,要是真当上捕快,自己冲锋陷阵第一线,也不知会有多危险,一不小心,只怕将小命玩掉。
何况如今大泰的社会治安实在不好。
诸侯割据,烽烟四起!
擦汗,好像形容得夸张了一些。如今大泰当然不像是三国时期或者东周末年那样,只不过朝廷无能,整个国家好像一大块肥肉,被那些军阀头头一块块割据占领,关系好时候打情骂俏,互抛媚眼,坏时候就大打一场,那也不是稀罕事。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
薛郡的青翼王收了义子无数,平阳郡的隋云侯随从三千,诸如此类的大军阀,全国数来有七八个。领地内的税收军事及官员任命都体贴的帮朝廷包办了,忠心得让人泪流。
江云州的知府楚白云倒是个老老实实的朝廷的官儿,胸无大志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兢兢业业,圆滑世故,生怕得罪了近邻那些大爷。好在江云州物产说不上丰富,位置也谈不上紧要,没啥东西让贼惦记,这些年来倒也平平安安。
自从连帅当了江云州的捕头,小贼大盗都不敢嚣张,便更像是人间乐土了——
只是锦鲤自知自己没有连帅那份本事,混不到他那样子风光,甚至一不小心,就性命不保,还是安安心心待在这小村庄就好。
虽然锦鲤心存侥幸,自认若去应聘,是万万不会被选上,却忘记虽在古代,也不免有内部操作这回事儿。老爹这一辈子虽然清如水,总算混了一个大泰第一名捕的头衔,就算老爹不说,谁人不卖他薄面?更何况她来历何等不凡,不止是大泰第一名捕之子,还是江云州名人连帅举荐。锦鲤去做捕快的大道早被铺平,不用担心。
听老爹和阿娘讨论,锦鲤心里内流满面,自知无幸。老爹念念叨叨,更准备利用这一个月将她强化训练,好让她脱胎换骨。
小弟虽然不好意思说什么,看她的目光却颇带几分怜悯。
锦鲤忍不住打了寒颤,区区一个月能搞个毛?脑子里浮起填鸭式的地狱魔鬼训练,她浑身不寒而栗。
古人有云,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今虽然没酒,眼前却还有锅热气腾腾的鸡汤,汤里加了些山菇野菌,汤喝着非常鲜美。锦鲤肚子饿得要死,一边喝汤,一边对阿娘大拍马屁,将她厨艺称赞得天上有地下无,逗得阿娘眉开眼笑。
看老爹一本正经样子,想来平时也是个榆木疙瘩,绝对吝啬说那甜言蜜语。小弟又是个老实孩子,哪里会像她这么嘴甜?
“这是老母鸡熬的汤,最是滋补的。”阿娘这般介绍。
锦鲤咬了一口肉,肉很硬,咯得她牙疼,果然跟阿娘说的,是只老母鸡。她估计这鸡一定下不出蛋了,所以才因为她光荣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