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有道长进门,掐指一算,将老太太认孙的日子定在十日之后的良辰吉日,而沈氏只宜即日发葬。老太太便亲自出马,带领众人以宋府义媳之礼将沈氏隆重出殡,安葬在了莫大成的墓地旁边。莫家兄妹扑倒在沈氏的坟头只哭得死去活来,引得一些心软的媳妇婆婆们也纷纷跟着落泪,宋云礼想着沈氏生前妖俏的模样也不禁红了眼圈,偷偷地抹了一把泪,让身边随行的王氏看得妒火中烧,只气得脸色发白,暗暗将宋云礼骂了不知多少回。
头七过后,宋府上下便开始张罗着给莫家三兄妹布置新房间,裁剪新衣裳,一应的日常所需都按哥儿姐儿们的惯例来安排。莫怜也被要回了东府,与莫忧一起安置在四姐儿宋冰清相邻的两间上房里,这两间上房原是为王氏的外侄女随母回乡探亲而预备的,此刻倒先派上了用场,分作了姐妹俩的闺房。两人又按例分到两位大丫头、两位小丫头、两位媳妇婆子等,也不知老太太是心疼姐妹俩个还是别有用心,竟将自己贴身的紫竹给了莫忧,别将一位叫紫兰的给了莫怜,大夫人王氏也赏下两个大丫头来,一个碧玉跟了莫忧,一个碧环跟了莫怜,另几个丫头媳妇与婆子也皆是王氏亲手挑选,明着是关心倍至,实际上是要牵制姐妹现的一举一动。
莫悔也搬到宋奕涵的屋里,两人各居一室,也配了丫头小厮,值得一提的是,配给莫悔的几位丫头中,竟有王氏先前打算让儿子收房的海棠,还有一位叫枝子的也是姿色上乘与海棠一时瑜亮,着实让宋奕涵懊恼了好几日,不过终究跟莫悔有几年主仆之义,这时又以“义弟”称之,自然也不好过于表露,再加上与莫家姐妹之间平起平坐,没了主仆之礼便少了许多拘谨多了很多新鲜,一时也就淡了对海棠几个的美貌女子的心思。
莫家兄妹三个虽说表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头却始终不忘从知情人嘴里打探出爹妈生前的消息。他们多次悄悄地找到曾大,指望能再从他那里获得一些有利消息,可惜曾大自兰竹死后,竟变得精神恍惚起来,日日痴笑傻泣,竟渐疯癫。宋云礼恨他弄出事故,任他疯癫也未请郎中为他医治,只没少他一日三餐。那曾大也是个短命的,不到两个月便瘦得只剩了皮包骨,一日夜里竟死在了墨竹苑的林子里,死时一丝不挂,手里紧握着兰竹的亵衣放在胯间。那些小厮仆从们看了直骂娘,而远远立在路口的媳妇婆子们也用衣袖掩了半边脸儿直地下吐口水,那胆小害羞的听人说了也都面红耳赤地直呼“造孽”。
莫家三兄妹听到这个消息时正与宋家三兄妹在东院的凉亭里下棋,莫悔执了黑子在手,听见婆子来报“曾大没了”时,心里格登一下,手中的棋子便“咣啷”一声掉在棋盘上,宋奕涵看了半晌方才击掌大笑,连声说道:“和了,和了。”众人细看究竟,原来这黑子竟落在意想不到之位,竟把这一将败之局扳回,双方下成和局。
莫忧与莫怜也略懂些,正立在两人身后观棋,听了婆子说曾大没了时,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心里同时暗暗叫苦不迭:这曾大没了,往后该跟谁去探听秘密?
······
这曾大死后,有人说曾在墨竹苑里见过兰竹与曾大,于是这消息便在东府里传扬开来,这样以讹传讹,传到莫家兄妹这里时已变成了:一天中午,有人在墨竹苑里看见曾大与兰竹相拥而泣,末了回过头时那脸竟是绿的……
宋家兄弟一向不信有鬼,当然也不信这茬了,一日夜里相邀去竹林里会一会这对“绿脸小鬼”,哪知这一去,在林子深处月光之下竟当真看到两个白色人影,隐隐绰绰可见是一男一女,当下两人跟里还顾得看清他们的脸是不是绿的?唬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睡房,等他们回房不久后,那林子里的一男一女窃笑了一番也回房去了。
哪知这一闹,宋家两位哥儿竟病了足足半个多月,再也不提“世上本无鬼魂”之论了。此事让老太太也唬得变了脸色,次日便请了道长法师前来作法驱鬼,作法之后倒也安静下来了。
宋云礼本因着莫大成与沈惜儿的死心存内疚,这时见两个儿子也被鬼魂所吓,更生了悔恨之念,夜里总梦见兰竹与曾大来与他索命,因而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也怏怏而病卧床不起。宋云礼一病,宋老太太便差人往江府送信请姑太太宋氏过来小住,宋氏虽是女流,却最得宋老太太钟爱,一是因她生得漂亮,二是因她聪明过人,当然,更是因为她生了个如今做着昭仪娘娘的女儿江瑾。
此时已到了初秋时节,天色微凉,宋氏在听了老家人宋义的详细叙述之后跟江胜蛟商议了一番便收拾衣物乘了小轿来到宋府,先到老太太屋里请了安,又到宋云礼的房里问候了一下,再去王氏那里寒喧了几句,又特地差了大丫头春香、夏香两个随宋义到西府去请二夫人彭氏移驾过来姑嫂俩好好叙叙话儿。做完这一切,几位哥儿姐儿便已闻讯赶来请安,莫氏姐妹也只好随在其中,因为此时宋氏已成了他们的“姑母”。
宋氏其实早就得知了莫家姐妹的身世,也知莫大成与沈惜儿的死有些蹊跷,因此心里不觉也对他们生了些怜悯,此时见莫家姐妹不过数月未见却都成长了许多,就连莫怜身上那股妩媚之气也消去了几分,她不由得记起女儿江瑾交待过的话,更加留意起莫家姐姐俩个的举止来,见莫怜虽显得举止稳重,眼神却时而沉静时而游离,似有些飘忽不定;而莫忧则正襟危坐,双目平视,一脸平和,眼睛大而有神,目光一片澄明,让宋氏心里便有了主次之分,先是宽慰了她们姐妹一番,又反复嘱咐自家人不必拘束,之后又夸了一回四姐儿长得更出挑了,又问了她功课习得怎么样了,《四书》可曾念完?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宋氏便道身子有些乏了要歇会儿,四姐儿便与莫家姐妹起身告辞而出。
莫怜自那日去江府见过宋氏便直觉不喜,特别是宋氏挑剔犀利的眼神让自己浑身不自在,今日见她一脸和善询问家常,看似并无恶意,只道她是例行常礼也就未加留意。
而莫忧不知为何,对这美丽优雅的宋氏总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总觉得她是一个很能让人亲近的人,没有夫人们常有的架子,也不跟自己说些虚情假意的场面话,言语亲切与娘亲沈氏竟有几分相似。莫忧心里还是渴望能多与她亲近的,不过自爹娘过世,她便陡然成长起来,全不似先前满脸稚气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她本欲跟莫怜说一说宋氏的可亲,转过脸却见莫怜板着脸儿,只怕说出来又要遭到莫怜的嘲讽,所以她虽心里欢喜,却只能将这欢喜埋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