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头虽在外头说笑,却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主子们。莫忧正小心翼翼地应着春香等几个丫头的问话,一个丫头忽然说道:“那位妹妹与你长得可真有几分相像,好像是从西府里来的,你可认得?”
莫忧顺着那丫头所指,就见莫怜与另两个丫头从那大花园的亭子尽头走了过来,不禁笑道:“那位我倒真是认得,原是我的二姐。”
春香在一旁也笑着接口道:“你这位二姐真正生得好看,想必夫人们也极喜爱的,只看她的穿着,便与众不同些,方才夫人见了还夸赞了她呢!”
莫忧抿嘴一笑,却不作答。这时,莫怜与另两个丫头已走至近前,见了莫忧,微微一笑:“小忧你来了?”
“姐姐们正夸你长得好看呢!”莫忧望着二姐笑道。“你们已到多时了罢?”
“嗯,到了有一会儿工夫了,都已经见过姑太太了。”莫忧神情颇有些骄傲,一个奴婢能让江夫人特地召见还真是少有的事。
这时有一位身着藕色的大丫头从屋内走出来,笑盈盈地问道:“哪个叫莫忧?夫人唤你进去相见。”
莫忧闻言一惊,心道这江夫人与自己可是素不相识,而自己只不过是个下等丫头,怎会唤她入内相见?犹自踌躇间,那丫头又催道:“难不成你们几个当中没有叫莫忧的么?”莫忧只得应声出来,怯怯地问道:“不知夫人唤我何事,姐姐可否相告?”
那丫头盯着莫忧上下打量了几眼,随即笑道:“我并不知有何事,方才令姐已经见过夫人,想必也不是甚么坏事了。”
莫怜一笑,便催她进去,莫忧这才放下心来,随那丫头入内,早有丫头打起大红洒花软帘,进得屋内,就见一屋子穿红着绿、环肥艳瘦的女人围坐在一张朱漆雕花条桌周围,桌上摆满各色时令果品,女人们想是只顾着谈笑,桌上的果品分毫未动。屋内正东设有一个软榻,榻上正斜歪着一位年约三十余岁的清瘦妇人,上穿茶色轻罗软衫,下着褐色罗裙,外头还罩了一件对襟直领的宽袖茶色绸褙子,满头乌云松松地挽了个髻盘在脑后,头上只插了一支赤金簪子,耳上戴着两只赤金吊坠,并未戴其它饰物,容长的脸儿薄施脂粉难掩苍白与倦怠,眉目间倒与四姐儿有几分相似,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雍容华贵之气,想来定是江夫人宋云祎了。
果然,那妇人一见丫头领了莫忧进来,当即笑道:“你便是小忧么?常听四姐儿提起你,说你生得伶俐清秀,早想见见,过来,让我仔细瞧瞧罢。”
屋内的众位虽贵妇人听了江夫人的言语,纷纷将目光投到莫忧身上,有几位知她是位丫头,当即面露不屑,还有几位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兀自强作镇定,不禁目露赞许,东府大夫人王氏王宝珞与西府二夫人彭氏彭佳容此时正坐在江夫人跟前,大姐儿宋玉洁与四姐儿宋冰清则分别坐在两位夫人的身侧,她们脸上都微微而笑,只是深浅不一,真假难辨。
四姐儿见莫忧踌躇不前,不禁急道:“姑太太让你近前瞧瞧,你倒是挪挪步子啊!”
莫忧听了四姐儿的话,心里倒生出几分拘谨来了,眼角余光扫到众人目光皆齐刷刷地盯着自己,顿时涨红了脸儿,慢腾腾地一步步挨到江夫人的软榻跟前。
江夫人支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拉住莫忧的衣袖,柔声笑道:“你且坐上来让我好好看看。”
莫忧被江夫人拉住,只得将屁股挨上软榻,却又不敢坐实,只歪了半边身子在榻上,乖巧地任江夫人一双手抚过自己的胳膊,一动也不动,强迫自己挤出一笑容来。
江夫人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比你姐姐生得倒还好些,就是太清瘦了点。”
莫忧不敢答言,二夫人彭氏看她甚是难堪,不由得笑着为她解围:“姑太太夸你,还不快谢了姑太太。”
一语提醒了莫忧,她立时躬身给江夫人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多谢姑太太夸赞。”
江夫人轻轻挥了挥手,命一个大丫头给莫忧端了张小绣杌过来在四姐儿身边坐了,又命一个婆子前去厨下将早膳传来,这才对众妇人笑道:“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不巧这几天抱恙在身,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夫人多多担待才是。”
众妇人连称“无妨”,又纷纷要江夫人保重贵体。正说话间,春香进来说道:“夫人,宋老太太来了。”
江夫人忙命丫头扶她起身出外相迎,众妇人也都站起身来,还未走出两步,就听一个浑厚的女声笑道:“三儿你身体不好快别起来了,咱们娘儿俩个又不是外人,哪用得这些虚礼?诸位夫人也请坐了罢。”随着话音,就见众人丫头媳妇婆子簇拥着一位六旬左右的老妇人进来了,这老妇人身着朱红华贵衣裳,白白净净的一脸慈祥,虽有众丫头婆子搀着,却是步履稳健不见丝毫老态,正是宋府老夫人。
江夫人赶紧上前搀了宋老夫人到软榻上坐了,笑道:“母亲这身子骨倒是比前两年更见爽利了,今日瑾儿回来,见了老太太这般康健,不定有多欢喜呢!”
宋老夫人听女儿提到江瑾,笑容便淡了几分,黯然说道:“瑾丫头是个有福的,这两年不见,也不知变成甚么样儿了?”
江夫人见无心的一句话竟引得老太太伤感,一时也想起这两年女儿一人在皇宫大院里孤孤单单没个人照应,心里顿时酸楚万分,但碍于有外人在场,只得强抑了悲伤,佯作欢笑:“老太太今日是怎么了?瑾儿回家省亲的大好日子,应该欢喜才是,你怎地还伤起心来了?”
宋大夫人王氏与宋二夫人彭氏忙上前搀了婆母,安慰道:“老太太想是太过思念外孙女儿的缘故,临到要见时倒有些情怯起来了。您老人家且放宽心罢,瑾姑娘是何等样儿的人?入宫不过两年就做了昭仪,皇上自然是对她好的。”
大姐儿宋玉洁与四姐儿宋冰清也即上前偎到老太太跟前,牵住老太太的衣襟,劝道:“江家姐姐即刻就要到家了,老太太该高兴才是呢!”宋老夫人闻言拉了宋冰清在怀里,叹道:“也是,这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怎还伤起心来?我倒是糊涂了。”
又有众妇人也出言奉承、宽慰,一时转了老太太的念头,这时有四、五丫头手捧朱漆大盒过来,春香便问江夫人是否即时便用早膳,江夫人点点头道:“摆饭罢。”众丫头婆子便纷纷收拾桌椅,摆放菜肴,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春香瞟了坐在小绣杌上的莫忧一眼,悄悄走了过来,笑道:“妹妹跟我们去偏房里一起吃罢。”
江夫人偏就耳尖,听了春香如此一说,脸上神色游移,犹豫片刻,却没有开口,任春香领了莫忧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