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倾,昭仪更衣已毕,方来到江夫人卧室,众女眷早候在这里,江瑾见了外祖母与母亲及几位舅母,便要以家礼相见,众人哪里敢受?宋老夫人当即搀了江瑾,江瑾一手挽着外祖母,一手挽着母亲,泪珠儿顿时如雨滚滚而下,宋老夫人与江夫人见了她这般模样,哪里还忍得住?都纷纷落下泪来,旁边侍立的王氏、彭氏与几位哥儿姐儿都垂下泪来,倒是江瑾忍了悲伤,强颜欢笑道:“好不容易咱们一家人见面,应该欢喜才是,怎地都掉起泪来了?”
听江瑾如此一说,众人才止住了悲伤。江瑾一手挽了外祖母,一手挽了母亲坐下,便问起外祖母府中情形,宋老太太便拣了喜庆的事儿说了几件,随即又问起江府中的近况。江夫人叹道:“诸事皆好,只有一样让人焦心,便是你胞弟珂儿,不仅身体瘦弱,还不肯用功读书,请过几位夫子都让他给气走,你父亲为了此事,须发都急得白了。”
江瑾素来疼爱江珂,不禁宽慰母亲:“珂儿年纪尚幼且生性顽劣,父亲母亲不必管束过严便是,但也不要溺爱过甚,想必再过上三、五年,他知世事了,给他娶一房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也就会定下心来读书了。”
江夫人点头称是,江瑾左右一瞧,笑道:“这几位表妹妹不过两年未见,竟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宋家姐们忙上前见礼,江瑾命人搀了,又问了读些甚么书,姐妹俩答曰:“只习过《四书》。”
江瑾看到四姐儿精灵的小模样,又笑道:“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家里的几个女子,倒都是识文断字的人。”说着又夸了两句,随即问起江氏兄弟与宋家兄弟,江夫人因笑道:“无职外男,没有旨意,不敢擅入。”江瑾便命宣几位哥儿,道:“此时不比在宫里头,那些繁文缛节就全免了。”
少时江氏兄弟江珂、江珏与宋氏三兄弟奕涵、奕澈、奕泓进来,都欲行国礼,江瑾忙命人搀了,见几位兄弟面露拘谨,就连最疼爱的幼弟江珂也似有些怯意,不免生出伤感,叹道:“才两年不见,自家兄弟都生疏了。你们且不必拘礼,快赐了坐罢。”
早有人端了绣杌过来让几位坐了,江瑾又问起江氏兄弟的功课,兄弟俩皆如实作答,江瑾念及母亲说幼弟顽劣的话,便命江珂上前,抚了他的头颈仔细瞧了一番,见兄弟虽则长高了不少,却显得很是清瘦,当即心疼地说道:“珂儿,如今你都成大人了。我知你自幼厌恶读书,已跟母亲言明。但为人子弟,仕途总需顾及一、二,江家祖辈也算是书香门第,到了咱们这代,总不能弃了祖上的基业罢?我也并无奢望,头一件大事你得养好身体,这两年念书的事可先放一放,先将身体养得康健了再专心念书也不迟。但愿你莫负了父亲母亲的一片苦心才好。”江瑾说着,又想到自家兄弟从小是个病秧子,长到这十三、四岁,几乎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此时又要迫他用功念书,心里不禁一酸,几欲落下泪来,搂了江珂瘦弱的身体在怀里,久久不舍松开。
江夫人见她如此,怕她悲伤过度,忙道:“宋家的几位哥儿还等着娘娘问话呢!”
江瑾这才放开江珂,接过身边宫女递过来的绣帕将眼角泪痕揩了,方才笑道:“我只顾着教训珂儿,倒叫舅爷家的几位兄弟笑话了。”
宋家兄弟忙离座连道“不敢”,江瑾便又逐一问了几位哥儿的功课等,也夸奖了一番,忽听外头有个小丫头的哭闹声,便问道:“可是小妹玲珑?”
这江玲珑是江老爷的姨娘所出,排行老五,年方四岁,江夫人一向不太喜爱,这时听女儿问起,就命了奶娘抱来,那江玲珑倒也乖巧,先前还在哭闹,等进得门来,见了一身明黄大袖锦袍,头戴凤冠的江瑾面带微笑端坐正东上首,也不害怕,只嘻嘻而笑,江瑾将她抱在膝上逗弄了一会方才命奶娘抱下去。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江老爷与舅老爷在外头等候娘娘召见。江瑾忙令宣他们进来。见了父亲与舅爷,先是哽咽垂泪,接着又细细嘱咐了切勿为了江珂与江珏两兄弟太过操劳,人命天定,顺其自然便好。江老爷唯唯领命称是,江瑾又问了大舅爷府上近况,问话已毕,江夫人才出言相询:“天色尚早,娘娘不如在府里用膳罢,我已命人备了一些娘娘爱吃的糕点。”
江瑾闻言脸色顿时一黯,半晌才道:“有劳母亲了,那就即刻传膳罢。”门首的太监便领了旨意,轻声传唤:“娘娘命传膳。”候在门外的丫头婆子便飞也似地下去命厨下传膳了。
莫家姐妹与另三位宋府丫头珍珠、玉珠、宝珠几个混在丫头堆里,倒也自在,又在人丛里瞧见了大哥莫悔,忙过去问候。此刻见丫头下去传膳,又有春香、夏香、秋香、冬香等几个出来分派入内侍候主子的丫头,春香几个因莫家姐妹曾被江夫人召见过,便要她们姐妹入内侍候,还嘱咐定要谨言慎行,察言观色,万不可出了岔子。莫怜当即难掩得意之色,莫忧想着入内能一睹江昭仪的风采,心里也是波涛澎湃激动不已,待一群丫头一个接一个捧着大红锦盒入内完毕,便有小太监在门口让分派的众丫头进去侍候,众丫头虽说不曾见过此等大场面,可毕竟也是侍候主子惯了的,都不曾怯场,各自立在自家主子身后,等候吩咐。
这一众的丫头皆是身着普通下人服饰,唯有莫忧与莫怜长相出众又加上一身时新衣裳,甚是抢眼。特别是莫怜一身宝蓝色绸衫更是夺目抢眼,加之腰间坠着的香囊散发出阵阵馨香,让她如立在鸡群中的仙鹤与众不同,愈显卓尔不群。莫怜也有意表现,见宋家两位夫人坐的是昭仪娘娘的下首,便特意上去为她们布菜。二夫人的口胃她一向清楚,便为她布了一道排蒸荔枝腰子,大夫人一向厌恶油腻食物,她便布了一道两熟紫苏鱼,又上前为另几位哥儿姐儿一一而完菜,这才屏息凝神立在大夫人身后,之所以在大夫人身后,也是因为大夫人离江瑾最近。
莫忧自从进来,一心只想着要见识江昭仪的绝色容貌,进得房来便见了坐在正东上首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着一身明黄锦袍,头戴凤冠,威而不露,秀而不媚,真个是沉鱼落雁、天香国色,她便瞧得有些痴了,只顾盯着江昭仪看,哪曾留意到二姐一人顷刻间便为宋府七位主子都布完了菜?
莫怜如此举动显然也引起了江瑾的注意,特别是她看到莫怜身着主子簇新衣裳,腰间竟还坠着一个精致的香囊时,脸上顿时色变。那明黄的香囊分明是皇家之物,一个小小的丫头是从哪里得来的?竟还敢明目张胆地戴在身上?且不论那丫头生得有模有样,只看她一举一动无不充满着她这样年纪不应有的圆滑与精明,还有眼底不经意流露的柔媚,江瑾就肯定此女定非善类,当下将莫怜的模样记在心里。她目光一扫却又看到了在一旁呆立的莫忧正痴痴地盯着自己看,恍入无人之境,目露敬慕之光,一派天真无邪,此刻与自己的目光对上,慌得羞红了脸急忙低下头去的模样,江瑾不由得嘴角轻抿,浮上一丝浅笑,心道这两个丫头生得如此相像,表现却尽然不同,不禁又将姐妹俩多看了两眼。
度间众人细嚼慢咽,一时鸦雀无声。用饭已毕,早有太监来报时辰,距起驾回宫尚有二刻,江瑾便命宋老夫人与江夫人留下单独叙话,众人皆退了出来。
莫怜因方才在宴席上表现不俗,自觉很是满意,眉目之间不无得色,而莫忧见了昭仪娘娘的倾城之貌与雍容气度,心下只道这昭仪娘娘恍若神妃仙子,比那画上的人儿都要好看。
很快便到了昭仪回宫之时,执事太监高呼一声:“昭仪娘娘启驾回宫了。”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恭送昭仪。
江瑾望了地下黑压压一片跪着的至亲,不禁潸然泪下,心头虽有不舍之情,无奈不能坏了皇家规矩,只得上了凤舆,又命太监传与江老爷知,如今皇恩浩荡,可允外眷半年进宫省视一次,切勿过分悲伤,要小心保养身体为上。
江老爷等又领命谢恩,目送昭仪上了凤舆而去,众人方才缓缓起身,返回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