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墨离这两天正以为人生在世许多时候都是充满着一种无聊而闷极的色调的,景偌规矩挺多,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看书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于是她便只有围着小半个花园打着圆圈过日子。而这日子无聊得就像一张白得没有任何内容的白纸,所以随便出现个意外的事情,也会像落在白纸上的墨点一样,给人带来一种格外妖娆而不同的心情。如果还有提萍水相逢而后不经意而再相逢之类的事情发生,那简直就是在白纸上画了朵五彩的牡丹。
在这里和在这种情况下碰到谢随阳,墨离说不惊讶是假的。景偌绝不是那种会仁慈到把个困顿的陌生人领到家里来好酒好菜招待的人,仁慈和悲悯这样的词汇基本上他不认识。
但是她这个人有个特点,那就是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绝不会花太多时间去表示惊奇。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在房门外说要见见她时,她一掀帘就出来了。
两个人坐在花园鱼池旁边聊天,阳光隔着枝桠照在身上十分受用。
“想不到君姑娘也在静王府当差。”梳洗过后的他看起来很是精神,虽谈不上风度翩翩,但着实有些气宇轩昂的气质。墨离坐在栏杆晃动着脚尖,掐着草儿丢到池水里,“我么,也是暂时的。王爷只让我当一个月差,说不定下个月就回老家了。”
他既知道景偌是静王,那么依景偌的作风,显见得已经把他留在王府里了。既是同僚,便也用不着客气。她指着他腰上长剑问:“你本是个剑客,怎么也会进王府?”
“我本就算是公府的人。”他这么说,看着她惊讶的目光,又道,“我本是边塞的一名武将,统帅是如今的兵部侍郎卢安礼。去年平南大将军皇甫浚因宿仇与我们屯营发生激战,卢将军兵败,后被王爷调回京中做了侍郎,皇甫浚因此将桂南一线也一并拿下,后来又将我们这些旧部将赶离了军中。”
墨离停住脚尖摆动,“卢将军与皇甫将军有什么宿仇?”
他迟疑了一下,答道:“皇甫浚好龙阳,手下一名要紧的男宠,被卢将军杀了。”
墨离不语,目光微闪。
“就为了一名男宠,所以不惜跟同僚举兵对战?”
“皇甫浚为人荒唐无羁,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说到此处他不由忿然。“卢将军若不是王爷保在兵部,只怕早已被他陷害丧命。我大哥也因此战在沙场阵亡,可恨的是我们兄弟怀着为国尽忠的抱负,结果却把命丢在跟自己同胞相战之时!”
他脸上起了些愤怒之色,扶剑的手也握成了铁青。
墨离默然片刻,问他:“那你是想再回到卢将军身边,所以跟了王爷回来?”
谢随阳顿了顿,垂目道:“倒也不全是。皇甫浚与卢将军他们之间的事轮不到在下插手,能重归于卢将军属下自然是好,但若不能,只要我与他同怀为大宁尽忠效力之心,便也与数千万热血男儿一样,也算殊途同归!”
他说话的声音很清朗,即便是激动时听起来也很悦耳。
墨离折了根长草在手望着他,不自觉扬了扬唇。
谢随阳顿了片刻,抬首问:“君姑娘你呢?你可有什么愿望?”
墨离扶着伤腰跳下栏杆,扬起胸前长发,响亮地说:“我么,我的愿望就是留在王爷身边当差,王爷傲视九州权倾天下,作为他的属下我会很威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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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靖受命跟进铁矿之事,直到第二天夜里才回转。
彼时景偌正靠在锦垫上独自下棋,以手里黑白子相交决战。
“矿场情况如何?”
“头批铁矿已经顺利送达码头,知府已经递了文书前去沪河工地,这方面已经交接完毕。但是王爷,”怀靖盘腿坐在他对面,喝了半口茶之后,渐渐皱起眉,“昨日去到林安矿场的时候,矿场管事吏员上报知府,说铁矿有遗失的现象。”
景偌打量了棋盘片刻,手里黑子慢悠悠找了个地方落下。“历来矿场附近刁民们偷矿卖钱也是常有的事,管也管不绝。此番又遗失多少?”
“起码已有五十万斤。”怀靖咽了嗯口水,低首说。
“五十万?”
景偌抬起头来,目光如刀:“知府为什么不上报?”
“知府也是昨天才得知。”怀靖想了下,“昨天去到的时候,管事的官吏们正在忙着查勘各矿情况,见到我们来,那官吏就偷偷把知府请到一边,附耳说将起来。我绕到另一边听了听,便听到那官吏说有几个小矿已被掏空,大略算了算,起码已遗失五十万斤以上。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矿看起来竟然已经被掏了有几个月了。”
景偌神色阴沉,目光定定。
怀靖又道:“后来知府出来便有些魂不守舍,我见兹事体大,便主动问起他。他说他五个月前方到任,铁矿之事因为从来都有固定的通商渠道,是以除了发发文书之外,并未曾特别留意过。后来我与他亲自去了出事的矿场看,果然凿痕已旧,最新的也至少有两三个月,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景偌站起来,手里棋子哗啦几声掷进棋瓮:“责令湄州知府,一个月内速破此案!”
如此大量的铁矿丢失,绝不会是件可随意待之的小事。在以铸造兵器作为武力防备的时代,五十万斤铁矿至少可以打造三万套盔甲长枪,更可以铸上至少两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如果用来铸堤坝,起码可以铸十座三里之长的水坝。任何人得了这批铁矿,都堪称拥有数万雄兵。
宁朝虽然位处中原,相对富庶便利,但是问题也同时出现,四周强邻环伺,东有伽罗西有月氏,南面临海北临玄冥,不定何时就有敌军扰境。数十年来边疆纷扰不断,直到近年来景偌执掌六部,下令广布铁军驻首防线,方保得国内无事。如遇战时急需上场,那么这五十万斤的矿藏可谓决定着数万人的生死。
宁国朝廷绝不缺这几十万斤的铁矿,但是也绝不能任它们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