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墨离便觉得应该进府衙去看看环境,毕竟人是在那里死的,很多问题在没有亲眼见到现场之前只能凭空猜测。而想象力这东西么,顶多只能放在风花雪月类的桃色故事上以求打发打发时间,表示下对这繁华红尘的由衷热爱等等。对于破案,那是作不得什么准的。
只可惜怀恩的思路总是停留在魔刀门为凶之上,也不知是否受了他们家那位遗世独立的主子的影响,总之就认定江湖中人便是流氓草蔻,作奸犯科定定是少不了的。
所以眼下当梁宽提出带她去衙门,则正中了她下怀。
此时天色已然断黑,梁宽不敢提起用饭之事,赶忙换了身便服,引着她出了门。
她那大理寺堂前执笔的八品芝麻官身份还是不能泄露,于是轿子也不乘,只装作无事的路人,以平常赶路的模样凭双脚行走。
路上无聊,便问起些李知奉以往的琐事,说着说着便也到了衙门口。
湄州这座府衙因是设在城中央,是以门口诸多。为了免除麻烦,梁宽打算带她走最为少人通过的小北角门。到了门前他忽而又顿住,狐疑地望了望两旁。
墨离不解,“看什么?”
他蹙起眉来:“怪事,平日这附近没什么人走,怎地方才竟好像有人溜达?”
墨离随之转头,略微沉吟了下,笑笑地道:“想是路人经过或者纳凉也未定。先不管这么多,进去吧。”
梁宽颌首,拿铜匙开了锁,当先入了门。
衙内分五进,李知奉出事的院子在东边角院,这院子靠近旁边的大牢,原本历年来都作为知府的办公之地,但自出事之后,想来现任知府也为免沾染晦气,是以已经搬去了隔壁。
此时院里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得见隔墙传来的值夜捕快的对话及咳嗽声。四周廊下都挂有灯笼,照着园内摇动的树影如枯骨般寒悚。
“大人,前边角落上的房间就是了。”
梁宽咽了咽唾沫,望着抬眼打量着四处的墨离指道。京都来的这位女差官他虽然才见过两面,但眼下的氛围连他都觉得心紧,而她却依旧面色怡然仿佛走在自家后院赏花观月,这份胆色着实令人不敢轻觑。
墨离也不言语,举步往那边走去。
推开门,一阵书香扑面而来。就着廊外灯光,隐约可见里面家具整齐,并没有肮脏颓废迹象,显见是日日有人打扫料理之故。梁宽打着火石,点亮屋角烛台,屋里一切便立时清晰在目。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跟一般的公家书房没什么两样,摆满了资政之类典籍的书架,以供人席地而坐的雕花书案,镶着大副苏绣的屏风,还有便是些琐碎的用具。
屏风前有张摆放得不是那么规矩的花架,想来便是梁宽日间踢动所致。
看完之后梁宽指了屋中央略靠左边窗户的位置与她说道:“这里便是当时李大人遇害的地方。捕快们翌日一早发现尸体时,四周窗户全部紧闭,屋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除了胸口冒血的地方留了朵兰花,以及飘着股奇怪的兰香之外,看起来根本没有外人来过的样子。”
青石地砖的交接缝隙处还有几道较深的印子,应该是被当时血迹所染。
墨离蹲了身,伸出食指在地上抹了抹,随即擦去。
“藏条据的位置在哪里?”她反身望着屏风,问道。
梁宽走到后面,指着最顶上一处略为松开的狭缝说道:“就是这里!里面有道暗缝,当时因为踢动了它,条据便从里面震了出来。”
墨离伸出手指头往那里面一探,果然有道一指宽的暗缝。沿着屏风边沿又细细摸了两圈,最终除了些灰尘,再无余物。
“屋子是细细整理过的了?”
她顺着方向走到书架面前,抽了两本书出来问道。梁宽跟在后头颌首,经他推开的窗外有浅月照进,将他侧影照落在地上。“早在刑部来人勘察过现场之后,就已然细细整理过。他们搜得仔细,几乎连墙角旮旯缝里都清查过,先前那条据若不是藏在那暗缝里头,也定是留不下来的。”
墨离点点头,信手拿起架上的书看。翻到一本名为《风雅》的诗集时,她忽而在当中一页上顿了顿。那上面赫然有个四角呈圆形的红色篆印,里头雕的是个“煦”字。
“这是谁的印?”她拿给他看。
梁宽一瞧,顿时道:“哦,这个是——”
一言未毕,他突然间双目大瞪,身子一闪就倒在了地上。一把黝黑的小箭插在他后背直没入顶,鲜血突突地从箭口流向地面。
“梁主簿!”
墨离大惊,抬眼望向暗箭来处,疾步蹲到抽搐的他身边。
但是很显然已经晚了,抽搐了几下后他就再也不动,双眼惊恐地盯着她,永远也开不了口。
窗外传来阵细微的悉梭,她急速起身,拿起那本诗集跃向窗口,窗外浅月之下人影一闪,立即就有柄明晃晃的大刀搁在了她脖子上。
“不要再追查李知奉的死因!”冰冷的刀子架得更紧了些,蒙面的黑衣人从暗处走出来:“否则的话,我就一刀杀了你!”
墨离顿了顿,抬眼时目光渐渐冷却:“是么?”
她扶窗的右手微抬,以兰花微拂的姿态掠向耳际。目光里的寒意正待积聚而出,却不由望向了更远处。黑衣人后方的大树上眼下枝叶悉梭,无风自动。
“你当真要杀我?”她勾唇相问。
“自然——”
发狠的话未说完,突然月色下寒光一闪,大刀陡然滑落,他便也如梁宽一般倒落在地上。
螳螂捕蝉,似乎永远有黄雀在后。她弯唇,收起诗集入袖。
外面捕快听到动静已然在往这边赶来。大树上陡然跳下来个青衣少年,脸色紧绷有如满弦。“跟我走!”他头一偏,招呼她往门外走去,她眨眨眼,却也不反对,由着他将自己带离了府门。
梁宽是官府的人,死在衙门自有人会料理。虽然她也为着他的死而内疚,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她必须离开那里。
到了僻静处,少年停了步,面朝着墙壁腰背挺得笔直。“你是奉命来查案湄州原知府被害一案的?”他的声音还带着些稚气,同时也含着几分极力压抑的隐忍,望过去年纪却不大,约摸十八九岁,挺拔的身躯就像他方才的脸色,紧绷成一根弦。
墨离不答,沉吟半刻,却道:“傍晚在路上,就是你跟踪我。”这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顿了顿,不等他有所表示,她耸肩又说:“不过多谢你救我。如果不是你,我多半已经死了。”
“我不是平白无故搭救你。”他转过脸来,漆黑的双眼在夜色里灼灼发亮:“我救你是要你答应我做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你都要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无辜者一个清白。否则的话,我也杀了你!”说完他真的将手里长剑拔出,面上恨恨,似有激动之意。
墨离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眨眼间分别有人前后脚以死相逼她不查案或者查案,这情节虽然够刺激,但节奏未免也太过紧凑。
“理由呢?”她叹了口气,“你该知道,我查这个也是冒着许多危险的。如果你不能给出个正当理由,我说不定明天就打道回府了。而你,我却连你是谁也不知道。”
少年皱起眉,半刻后硬梆梆道:“我叫云昕。至于是谁,你就不必深究了。总而言之这件事,就算是我拜托你!”后面五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然后长剑咣啷一声收了回去,冲着她抱了个拳。
墨离凝目,见他要走,赶忙又唤住了他。
“我既然答应帮你,那你眼下也得帮我个忙才行。”
云昕回了头:“什么事?”
她扬起唇,招手让他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