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壮威严的紫霄殿上,皇帝与文武百官在此进行早朝。天色并未大亮,两壁的宫灯映得龙椅上方的年轻天子有些憔悴。
“陛下,”中书令手持笏板上前,“陛下荣登大宝已有六载,先后曾有三名皇子,如今只留皇后嫡出之皇长子在世,皇长子已年满六岁,臣奏请陛下早日为我大宁立下皇储,以固我大宁根本!”
中书令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真真把个在场所有人震得冷汗都掉了几滴。都只道中书令因国丈被铲之故而愈加坚守在皇后及皇长子这一边,却不料朝堂上竟敢把话说得如此明白。
以固大宁根本,这不明摆就是冲着静王爷来的嘛!
掉冷汗之余大伙不忘从笏板底下偷望站在玉墀上身披紫袍的那一位,却见这位正主儿却眼观鼻鼻观心满脸自在,仿佛方才中书令说的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他简直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皇帝景熙目光同扫了扫那抹紫影,唇角不着痕迹往上挑了挑。
“陛下,臣以为立储之事尚早,可晚些再议不迟!”尚书令在这当口上前,也是一派义正辞严,“国丈吴新良犯案被贬黜,皇后皇子虽然未被牵连,但此乃静王爷体念尊上,我国虽有立储当立嫡立长之祖训,但立君首当立贤,皇后明知其父贪赃枉法,却不规劝,有这样的母亲,臣以为立皇长子为储并不妥当,还请陛下明鉴。”
两边立即有人附和:“尚书令所言甚是!立储为时尚早,何况圣上尚且年轻,往后还会不断有龙嗣。”也有附和中书令的,却只是光有个表情而已,却不敢开口。
“尚书令此言真是荒谬!”中书令冲着尚书令瞪胡子,“吴国丈在宫外犯事皇后如何知晓?何况即像便是贪污敛也且轮不上合家问斩!皇后入宫才几年?国丈再贪能贪了一座城去?此案本就判定不公,如今更是拿这理由来推搡立储之事,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尚书令冷笑,“何大人如此慷慨激昂,莫非是国丈临终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在这节骨眼上要求立储,当真是让人莫明其妙,又或者是你瞧着陛下龙体近来不适,心怀着什么大不敬的目的?”
中书令怒极,指着他鼻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给我瞧清楚了,老夫何佺活到六十五岁,几时受过人的好处!便是先帝爷在世时还尊我一声‘清风先生’,如今倒被你这乱臣贼子泼了一盆子狗粪!我只望我大宁天子万寿无疆,何曾有半分不敬之意来哉?想古时汉武帝何其健硕威武,亦于而立之年立储!我大宁就是有你们这些祸国妖孽,才弄得君不君臣不臣!几时老夫瞧着你们遭了天打雷劈,才真是合了我的意!”
这两人当着天子的面大吵,旁人早已经吓傻了眼,何况这位中书令还字字意有所指,不但牵连皇帝,就连那位叱咤风云的静王爷也给绕了进去。
可偏偏龙椅上黄袍的那位不动声色盯着下方瞧,玉墀下紫袍的那位也面带着两抹春风并不出声,于是谁也摸不透这究竟是个什么局面。
“陛下!何大人真是太不像话了,他这简直就是欺君妄上!”尚书令被骂得满脸发紫,冲着皇帝告起状来。
皇帝望了望半声不吭的景偌,略沉吟了下,和颜悦色道:“何爱卿上了年纪,难免姜桂之性,还是先行退朝吧。”
“慢着!”
太监们正要上前请中书令,景偌适时开了口。顿时所有目光转了过来,死盯住他一举一动。
皇帝脸上也有些微失措,“何爱卿年高,静王还是……”
“陛下既知何大人年高,该当体谅些才是。他所说的有错么?臣弟岂非正是那世人眼里的祸国妖孽?”景偌站出来,大喇喇盯着上方。
皇帝脸上略僵了僵,目光扫了扫下面悄无声息跪满一地的臣子,半晌才将案上的参汤捧在手里。
“那依王弟之见,该当如何?”
“依臣之见,该受责罚的乃是尚书令林昂。林大人无故毁谤何大人与罪臣勾结,仅凭这条,也该将他罚下一季俸禄,以示惩戒。”
皇帝的汤碗顿住,目光缓缓从碗盖后飘过来,景偌安然立于下方,面对众臣的哗然稳如泰山。
尚书令林昂满目愕然,中书令何佺却是接连冷哼了两声。
皇帝扬了扬唇,“既然静王这么说,朕也深觉有道理。来人啊,下旨罚尚书令林昂一季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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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怀恩怀靖侍候着景偌沐浴更衣。
瞅了瞅他脸色,怀靖问道:“王爷,要不要治一治何佺?”
“治他做什么?”景偌抚着披散的头发,慢悠悠踱到屋中央坐下。
“今天朝上他实在太为老不尊,不但扯了陛下进去,更把王爷你扯进去了。”怀靖恨恨。
景偌轻笑,“他是个忠臣,我是个奸臣,之于我而言,他是老鼠,我就是猫。这世上要是没有了老鼠,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他明目张胆这么跟王爷作对……”怀恩插言,半路又止。
“你见过哪朝哪代只有奸臣而无忠臣的吗?”景偌笑道,“杀了他这个,后面还会有许多个。忠臣是杀不尽的,就跟奸臣一样。倒不如两厢共存,他们做他们的忠臣,我做我的奸臣,要斗,就斗它个天翻地覆,斗个人仰马翻。我若压不住他们,那是我没本事。”
怀恩抿抿嘴,低头不语。
怀靖道:“可立储之事,何佺再上奏几次,陛下只怕也会应准的。如今东宫有子,且陛下向来与吴皇后恩爱非常,为了保住她们,也许只有将皇长子扶上太子之位。”
“太子?”景偌嗤笑,眼底露出两道寒光来,“他要是立了太子,我倒是举双手赞成,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决不会的。他是景家的至贤至孝子孙,为了大宁江山,没把我逼到被全天下人见而诛之的地步,怎么会舍得就这么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