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睢宫里,一君一臣隔着龙案对坐。
久病微愈的皇帝和颜悦色,看起来威严而不失儒雅。
“陛下,立储之事,老臣还是要说,宜早不宜迟啊!”何佺捋须,眼望龙案后方定定说道。“陛下龙体自来欠安,若是有个太子帮着分担些,也好过让旁人操劳。国丈之事,委实判得太过,可惜朝野上下无人为其请命,也就任他吴家就此没落。可吴家是皇后娘娘唯一的亲属,陛下您——难道真就任其发展下去么?”
皇帝半晌无语。久久之后垂眸喝药:“国丈之事,爱卿无须多说。静王所判无误。国丈是皇亲,本当以身作则,可他知法犯法,是以罪无可赦。”
何佺痛心地,“那么起码,也看在国丈当初为陛下登基出过不少力的份上,将皇长子立为太子,以慰先臣们在天之灵啊!”
皇帝迟疑了下来,“这立储之事……时候尚早。皇长子才六岁,等过些年再立不迟。”
“陛下!”何佺指着皇城南边冷笑,“您是被王府大街那位压制着不好下旨吧?您是怕立了太子之后,太子爷会惨遭不测?北衙禁军们是做什么的,这皇城禁卫又是做什么的,莫非还保护不了一个储君不成!”
皇帝无语,脸色也渐渐冷下。
“恕老臣直言,陛下若是不打定主意下旨,只怕再过几年也立不成!”何佺忿而击起了案面。
“何爱卿,”皇帝沉下脸来,“你放肆了!”
“陛下!”何佺跪地。
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我知你素与吴家交好,但此事就此定论。下去吧!往后不要再提了。”
何佺黯然退出,不多时殿内便已恢复安静。
皇帝仍端坐于龙案之后,面色恢复淡定。
帘幔后缓步走出位华服于身的女子,“陛下。”
皇帝转了身,脸上温柔渐显,“婉儿,你来了。”
来的人是皇后吴婉。册后时诏书内指她形容端方,有母仪天下之风范,时隔五年,依然是风姿绰约。皇帝待她走近,轻轻拉了她的手坐下。“陛下,这样真的好吗?”皇后脸色黯然,面有忧凄,“一味地与他让步,介时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您?”
皇帝扬唇,“有什么不好。这江山仍然牢牢在咱们景家手里,天下大定,四海皆安,景偌功不可没。这比起历代朝庭震荡,岂非已是大幸?”
吴婉含泪:“可是,你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反而如此被动,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如今齐诺已死,父亲也被他处死,当年宜康先皇后为陛下留下的人,已然所剩无己!陛下,臣妾觉得,当须震一震他了!不然的话,将来整个朝庭只怕都会被他架空啊!”
皇帝默然,侧光将他脸庞映得半明半暗。
“齐诺迟早会死,国丈亦是。只因他们是明箭,明箭不除,景偌便不是景偌。但明知明箭将被除,而不知设后招者,便也不是朕。”他勾起唇来,语调雍容清冷。
“陛下!”吴婉愕然抬头,眼神似懂非懂。
皇帝却蓦地笑了,轻轻抚她的脸:“以后你会明白的。先沉住气,皇长子断然不会有事,朕这位弟弟没这么笨。这世间舆论往往比诏书还来得有效,就像眼下朕偏不下旨,自然人们会以为这是由于他景偌有意干政,以图将来篡位,他的日子,其实没我们想象中清静。”
吴婉怔了怔,“陛下你说他不会伤害皇子,可是那淑妃为何突然暴毙?太医说她肚里的孩子才刚刚成形啊!她怀的是龙嗣,皇上难道不心疼?眼下便是皇上不立储,静王只怕也将沉不住气。”
这位母仪天下的贵人此刻忧心忡忡,满腹都是担忧。
皇帝目光忽地闪了闪,接而移开脸去,只幽幽道:“他若沉不住气,那就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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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王爷规定的三天破案,实际上也就只有第三天才算。
但是这第三天里君墨离除了往各个杂院逛了几圈,跟青衣妇问了几句,然后和一群不相干的小厮丫环哈拉了几回,其余别的什么也没干。看在旁人眼里这简直就有那么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到了这天夜里,就该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静王爷直到傍晚才回府,神情略有疲惫。墨离本以为此事就该押后了,不料晚饭后他又无比悠哉地坐在锦榻上,敞着袍子,吃着葡萄,魅惑世人。
“凶手可找出来了?”他斜斜地望着站在旁边的她。墨离按以往官礼弯腰:“墨离已心中有数,但请王爷把那三位大婶叫进来便是。另外,以防一会儿王爷又不想算数,还请立个条子给我。”她笑眯眯瞅了瞅桌上笔墨,很有些小人架势。
景偌也觉有趣,居然也不计较,提笔就按她说的写了个条子,又按了印鉴。
不多时三位妇人便依次走了进来,步伐神情都十分一致。
墨离回身望了望景偌,后者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民女认为,杀害白猫的凶手,就是这位大婶!”她走到三人面前,手指着当中的灰衣妇人说道。
景偌不动声色,“往下说。”
“当天凶案发生之时,我亲眼见到青衣厨娘被帐房唤走,所以我才去了距离现场百步远的房间喝茶。两地相隔不过半刻君之久,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了猫又逃走,这个人要么会轻功,要么就是藏在现场。但是在事后我特意拿着死猫去印证过三人究竟谁会武功,结果没有一个人会。所以只能说明,当时凶手行了凶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藏在院里某个角落。”
景偌问:“你是怎么印证的?”
她笑道:“一个会武功的人,武功就是她的本能,在最危险和最莫测的时候,她必定会不自觉地呈现出来。我拿着死猫猛不丁举到她们跟前,会武功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不会动手,从她的眼神也一定看得出来。没有内功不成招式,而一般情况下,内力是可以从突发状况中的眼神里瞧出来的。”
景偌捏着下巴点头,“那就算是凶手藏在院子里,为什么就一定是她呢?”他指着灰衣妇。三个妇人倒也淡定,神情自若好像老僧入定。
“因为我出了厨院后首先去找的是蓝衣大婶,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正好就给了她回到庭园剪花枝的机会。此是其一。其二,她身上虽然穿着灰色衣裳,但是,我当时还是从她身上找到了些蛛丝蚂迹!”说着她从怀里掏出方雪白的帕子来,摊开在景偌面前,那上面竟有几抹淡淡的污渍印子。
“这是借着给她看猫的功夫,从她衣襟上蹭来的污印。王府里四处皆很干净,正常行动时顶多是衣摆或裤脚沾些尘土而已。她若不是有意往哪个角落里躲藏来,衣襟上又怎么会蹭到这么些灰?何况,这上面的灰印子,竟是有些油污,摸上手时有些微发腻,这污渍若不是来自厨院,又会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