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风渐紧,恐又要下雨了。
但正厅窗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天气变化的影响,沉浸在一片温馨和欢乐之中,手把手地教阿宣写他的名字。
毕竟身上流着的是相同的血,短短半日,阿宣眼中原有的那种戒备已经不见,只是还有淡淡的疏离。每当嫣儿专心作字之时,他总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不止一次地问道:“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吗?”
嫣儿就会拿起一旁的铜镜一边让他照一边道:“你看,我们的嘴巴和鼻子是不是像一个人的?”
阿宣总是怔一会儿,才回答“是”,然后就把眼睛缩进长长的睫毛下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每当看到这一幕,春月就深感欣慰,如果嫣儿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幸福的话,那就是让这种日子一直延续下去吧。更欣慰的是,阿宣本性善良,且是个孺子可教的孩子。
景园宫又来人了,侍卫手里捧着一件精美的银制餐皿递到了春月的手里,一阵鲜香之气扑面袭来。
“王爷正在用膳,觉得这鸭包鱼翅十分美味便着小的给嫣姑娘送来了。王爷说鸭是精选的蓟京鸭,用密制的香料去其臊味,再用小火煮。煮好后与在山泉水中发了八个时辰的鱼翅一同蒸了六个时辰。鸭子的细嫩、鸡汤的醇厚与鱼翅的鲜美相互交鬴,异常美味,让嫣姑娘品尝。”
谢了恩,春月便把鸭包鱼翅端进了厅里,嫣儿走到桌前闻了闻这鸭包鱼翅,她知道这是一道宫廷菜,寻常百姓官员是吃不得的。
那离去的侍卫也着实劳累,从景园宫穿越大半个行宫端着一碗鸭包鱼翅真是件累人的活儿,胳膊都快酸死了。这些天王爷不知怎么了,突然间关心起嫣姑娘的生活琐事来了,吃的穿的用的,他每每突发其想,便会着人去办,不管多麻烦都得给办成喽,然后巴巴地派人送到燕园。为此,一向闲适的景园宫下人可忙碌了起来,成天介东奔西跑,不得消停。再这样下去,他们真怕王爷有一天连嫣姑娘贴身穿的肚兜亵衣也要安排俱细。但这不过是他们平日心里牢骚,绝计不敢让王爷知道。
春月到膳房着人传饭,叫来了刘莲漪,一起摆开吃饭的架式。因为,那侍卫回去禀报后,萧琛很快就会到燕园来。刚开始,景园宫送的吃食,嫣儿会让春月送到永乐园,让阿宣和萧强用。谁知萧琛送了东西还会来检查,发现后十分不悦,自那以后她们便不敢了。
果然,一声“王爷驾到!”在园门处响起。
三个人忙起身到厅门迎接。
萧琛一身白衣缓缓近前,俊美的容颜在灯笼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然后就坐到了主位之上,身体舒展,慵懒如摇曳生姿的夜来香。
看到摆在桌前的鸭包鱼翅他颇显满意,让两个女孩落座,命春月去温酒,他说这么些年了,还没有跟她们一同用过膳,今日心情好想在燕园喝一杯。
“要喝酒?”刘莲漪蹙起了眉头。
“怎么?你们不会喝?”他坐正了身体,如一个君王那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位美人。
刘莲漪摇头,低声道:“不会。”
“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本王来教你们。”他皱了皱了眉头,语气平缓,没有冷意,没有嘲讽,看来他今日的心情当真不错。
“那,醉了怎么办?”刘链漪抬起眼眸看他,却陷进了他那迷人的微笑里。
“你还怕喝醉么?”他抿唇轻笑,语气里出奇地带有暧昧之意,这让刘莲漪雀跃不已。
“嫣,你也怕醉么?”笑容敛去,他看向一旁有些发怔的嫣儿,眼窝不觉深陷了下去。该死的,她在想什么,竟然在他面前发怔。
嫣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时春月端上了酒,他抓过酒壶自斟了一杯,双眼紧紧地盯着嫣儿,一饮而尽。他这个样子让嫣儿有些紧张,不知道他又在试探什么。可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她害怕。
“南楚最近出了个什么忠义王近来屡次骚扰荆地边界,燕王派了使者来请本王助他巢贼。其实本王正要去拜会燕王,没想到他先派人来了。你知道这使者是谁吗?”
嫣儿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也并没有打算让她回答的意思,接着道:“来人正是无忌幕中别驾从事曲……阳……”
曲阳。记忆被唤醒,那个在妙玉妨的池塘边轻袍绶带调琴吟诵的曲阳。她的唇抿了一下,眼底现出淡淡的喜悦。
她的反应竟然这么平淡,这让萧琛有些不爽,他倒了杯酒递到她面前,用命令的语气道:“喝了它。”
嫣儿秀眉蹙起,犹豫着接过了酒杯,一手掩着杯沿慢慢地喝了下去,一放下杯子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春月忙奉了茶让她缓缓。
萧琛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喝醉了会不会说一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做一些平日里不敢做的事。嫣,再来一杯?”
嫣儿一手抚着胸口连连摇头。
“你不敢了?”
她仍然是摇头。
萧琛倏然怒了,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冷声道:“除了摇头你都不会做别的事情了吗?”
嫣儿抿了抿唇,看着他道:“王爷,我不会喝酒。”
萧琛沉了口气,不理会她的话,又斟了一杯递到了刘莲漪的面前:“你来喝。”
刘莲漪点了点头,抱着一种英雄赴死的心态,仰头一饮而尽,喝罢也是剧烈地咳嗽起来,但她脸上带着笑容,仰头看着萧琛道:“王爷,我要学会喝酒。”
“很好。”萧琛点了点头,审视着刘莲漪,这让她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刘莲漪,听说你很喜欢本王?”
刘莲漪一怔惶恐地跪到了地上,刚才一杯酒下去,被冲的脸上发热,头也有些发昏。她偷偷抬头看了萧琛一眼,连磕了三个头,隐隐感觉此时的回答将决定着她今后一生的命运,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抓住了萧琛的衣襟,切声道:“王爷,莲儿承认,莲儿一直以来都深深地爱着王爷。只要是王爷说的话,莲儿不管是对是错都无条件地服从。只要是王爷让莲儿做的事情,莲儿不管有多难有多险也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莲儿要喜王爷所喜,忧王爷所忧,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得到王爷的垂青。莲儿愿意和王爷生同床,死同穴,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这大胆又热烈的表白,惊呆了春月和嫣儿,连萧琛也没有想到刘莲漪会有如此反应。他敛着眉,看了她好久,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问道:“你当真对本王这般情重?”
“对。”刘莲漪微瞌了双眼,“从见到您的第一面起。”
萧琛的眼窝深深陷了下去,眼角的余光掠过嫣儿的脸庞,便茫然了。他这一生,从一出生所遭受到的就是算计和陷害。情是什么?自从母亲被打入冷宫后,他已经渐渐地忘记了那种只可会意不可言传的东西。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被为了两大类——想要得到的,和想要灭掉的。
厅中一时间静寂无声,风起,乌云遮住了天空,酝酿了一个下午的雨,终于要下了。
萧琛站了起来,牵起了刘莲漪的手,微侧着身子看外面的天空,淡声道:“天要下雨,随本王回宫吧。”
聪明如刘莲漪,怎会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从地上起来,看着萧琛,恸哭道:“王爷,莲儿此生宁负了苍天也不会负了王爷!”
萧琛抬手拭了拭她颊上的眼泪,一言不发,拉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去,直至消失在园门处。
春月怔怔的,这事情太过突然,她有些不敢相信。忽听到“哗啦!”的声响,嫣儿连人带凳子都摔倒在了地上。她慌地蹲下身去扶嫣儿,却见嫣儿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胸口仿佛不能呼吸。
“嫣儿,你怎么了?”春月忙用手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嫣儿抬眸看了春月一眼,剧烈喘息几下便不省人事。
斜风细雨,萧琛和刘莲漪到了景园宫,因他不许打伞,两个人都淋得湿透了。刘莲漪刚喝了酒,内热外凉,着实难受,忍不住发起抖来。仰头看着朝思暮想多年,如今近在咫尺的人儿,她想靠近,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温暖,却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拒到了千里之外,她不敢。
萧琛放开了她的手,对一旁的侍卫道:“送她回伊春园。”
刘莲漪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抱着双肩问道:“王爷,您不要莲儿?”
“回、伊、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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