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连绵大雨,到现在还没有停,嫣儿早早地就醒了,下雨的夜晚她一向睡不着,那雨声淅淅沥沥扰得她莫明的心慌。空气很凉,秋兰和冬梅拿出了细绵亵衣给她穿在了里面。青石铺就的地面湿漉漉的,请安回来后绣鞋都湿了。她嘟嘴坐在床上,抱着双膝,纤巧莹白的双足裸露在外面,脚趾调皮地动来动去。
“你们说今天王爷还会着紫烟来叫我么?”这么半天,原来她在苦恼这个问题。
冬梅正在把她刚刚淋湿的外衫搭起来,扭了一下头道:“咱们刚刚去燕赤宫请安时王爷不是正睡着么?这下雨天生病的人尤其嗜睡,不喜被人打扰。”
细雨濛濛中,一把油纸伞,两个相依的身影,缓缓走到了烟云阁门口。屋内的嫣儿听到了脚步踏在水洼里的声音,不禁秀眉蹙起,嚷着:“还是来了。冬梅快给我拿来干衣!”
冬梅忙从柜子上拿了备用的衣服,嫣儿下床趿上了绣鞋,慌慌张张地系扣子。
“娘娘,还没穿布袜呢。”冬梅提醒着。
这时,人已经到门口了。听见内室的慌乱声,紫烟喊了一声:“云妃娘娘别慌,是奴婢紫烟。”
无省有些失落,他也不喜欢下雨天,闷闷站在紫烟身旁弹着衣服上的水滴。
穿好了衣服嫣儿便走了出去,看到无省,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紫烟笑了笑,“娘娘,下着雨王爷也是心烦意乱的。大世子安静不下来,福禄宫的那些人王爷已经不相信了,便着我把大世子送到您这儿来。”
“嗯,父王就是这么说的。”无省抬起头说了一句。
嫣儿点了点头,把无省拉到了桌旁坐下了。紫烟告辞就要走,嫣儿道:“紫烟不多呆会儿了?”
她看了一眼无省,淡淡道:“奴婢还得回去守着王爷呢,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王爷想要点什么东西时也不方便。”
“嗯,那紫烟慢走。”她站在廊下相送,看着紫烟从屋门口走到园门口一共回了三次头,每一次她都像是在看嫣儿,其实是在看厅中坐着的无省,但雾雨濛濛的她能看到什么呢?她其实也算是个了不起的女子,能把自己心爱的人心平气和地送到别的女子那里。
冬梅和秋兰已经端出点心和干果让无省吃,他也不哼声,默默吃着。
嫣儿见他如此闷闷不乐,忽想到了昨日谣妃娘娘送的南洋点心,自顾笑了笑便进了内室从枕头底下将点心拿了出来,捧到了无省的面前。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抬头问道:“云妃娘娘这是什么?”
冬梅和秋兰也投来询问的目光。嫣儿笑了笑打开了盒子,几个人都哇地叫出声来。
“这是昨日谣妃娘娘送我的,南洋特有的点心,可好吃了,说是一种叫……叫白巧克力的东西制成的,好看吧?”
“好漂亮哦!”两个婢女叹着。
无省已经捏起来一个,反复审视着,低声道:“跟真的一样,要我把它吃掉吗?”
秋兰失笑,“大世子,点心当然是用来吃的。”
“可是,这么漂亮,吃了多可惜啊。”
“你不吃,就赏我们喽!”冬梅接道。
“不赏。”无省说着一口吞下去一个。
嫣儿忙道:“别吃太急,会噎着。”
他嗯啊地应着,接过冬梅倒的热茶一口喝了下去,呵呵笑道:“真好吃。云妃娘娘,你也吃一个。”
嫣儿看他吃的这么开心,便推辞道:“昨日我在谣妃娘娘那里吃过了,大世子你既然喜欢吃就多吃点儿吧。”
“不行,先生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一起吃。”他执意举着点心。
嫣儿便接过去,慢慢吃着,看着他大快朵颐,心里面挺高兴的。她亲自斟了一杯茶又叮嘱着:“大世子你慢点吃啊,来,喝口茶水。”
无省笑着抬头起头看她,刚要伸手接茶,手却停在了半空中,眼睛一瞪,眉心倏然皱起,面色煞白。
嫣儿一惊,问道:“大世子,你怎么了?”
他扔了点心,捂着肚子叫道:“我肚子好疼!”
秋兰和冬梅也都被吓住了,忙左右扶住他。嫣儿站了起来,刚要说去请郎中,忽也觉得腹中一阵剧痛,额角细汗沁出,顺着桌沿倒了下去。无省喊了一声“云妃娘娘”也趴在了桌子上。
冬梅和秋兰吓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精美的点心,双双瘫软到地上,喊着大世子和云妃娘娘。
“会出人命的!”冬梅年纪大点还没被吓傻,忽然地站了起来,嘱咐秋兰,“好生看着大世子和娘娘,我这就去请颜郎中!”
此刻,昭华宫里空无一人。刚刚奴婢来报,找到丫头小元了,谣妃娘娘恨极,着人把她捉了来,顾不得外面下着雨就让贴身婢女撑着油纸伞跑到了杂役房,此次定要借机把小元那丫头给弄死!
这边谣妃娘娘前脚刚走,二世子无堂便来了,怀里惴着一封密信,一进门便听婢女说母亲刚才不知为何故急急地出去了。无堂蹙了蹙眉,径自进了宫里,并且摒退了婢女,一个人转悠起来。
看到母亲的卧房大敞着门,他便走了进去,坐等许久仍不见母亲回来。心下便有些着急,站起来,在房中来回度步。忽瞥见柜子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这不是他前两天送来孝敬母亲的南洋点心么?他笑了笑,走上前把点心拿了下来,打开一看,一整盒点心还纹丝未动,他便坐到了桌子旁就着茶水吃起来。
吃到一半,忽觉腹中疼痛难忍,手中点心落地,瓷杯摔碎,人连着凳子都倒了下去。
外面的奴婢听到屋里这么大的响动,慌地跑了进来,只见二世子躺在地上,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吓得大叫起来。
此刻,谣妃处置过了小元回来,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婢女的喊叫,她蹙起眉头,快步进了宫殿,骂着:“哪个小蹄子?”
“娘娘!大世子他……”婢女吓的半死,只怕主子会把她当成罪魁祸首,吓得瘫软到地上。
谣妃一看到室内的情形,惊地睁大了眼睛,跑到无堂身边,看到桌上的点心,蹬时瘫倒在无堂身边,吼道:“快去请颜郎中!”
清晨的宁静被打破了,燕王宫的平静也被打破了。
嫣儿苍白冷寂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蓦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望着漫红的帐顶。回想起昏倒前的那一蓦,她心怦怦跳了起来,挣扎着下了床,竟从窗户里看到园门边直直立着两个带刀侍卫。她正要上前询问大世子的情况,便见一个陌生的婢女从厢房走了出来。一看到她,那侍女便上前扶住了她,但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娘娘醒了。”
嫣儿被她扶回了床上坐着,忍不住问道:“秋兰和冬梅呢?大世子呢?他有没有怎么样?”
这婢女懒懒地瞥了她一眼,“秋兰和冬梅待押侯审不能伺候您了,大世子还在昏迷中,性命垂危。”
“什么?”她的手一紧,抓住了锦被,然后就吩咐道:“你帮我拿套衣服过来,我要去看看大世子。”
这婢女也不动,冷哼了一声,“奴婢是来看管娘娘的,不是伺候娘娘的。况且,王爷吩咐过了,事情没查个水落石出之前,您不能踏出这园子一步。娘娘,您最好还是早点把真相说出来,免得大伙儿都跟着受累。”
“什么真相?”嫣儿不明所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雨停了,空气中透着一股清冷,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吹的人的心都凉凉的。“我昏迷多久了?”
“您中毒不深,从早晨到现在一天而已。”婢女不冷不热地答着,又道,“可大世子和二世子还在危险之中,这二位主子可都是吃了您的点心才变成这样。
嫣儿一怔,辨解道:“不是的,那不是我的,是谣妃娘娘给我的。”
“空口无凭,娘娘您还是省点力气到了两位主子醒来后开审的时候再说这些话吧!”
嫣儿顿时没了力气,没再说话,拉起被子钻到了被窝里。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自己被人陷害了。她睁开眼睛,看着帐顶,想到外面那带刀的侍卫,无孤之感从心底涌起。
天际渐渐黯淡下去,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风声呼呼,树影婆娑映在窗纸上,扭曲着,看起来很吓人。她睁着眼睛躺了很久,渴了,也饿了。便自己披了件外衫走到了厅中,虚弱地喊着:“有人吗?”
门口的侍卫听到隔门相问:“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她抿了抿唇道:“我饿了,传膳的时候到了吧?”
侍卫答道:“墨菊已经去了,估计这会儿就该回来了,娘娘您就等等吧。”
她应了一声,拎起茶壶想倒杯水喝,却发现壶是空的,一滴水也倒不出来,心里顿生凄凉之感。
好在侍卫说的那个墨菊很快就拎着食盒回来了,嫣儿一看正是黄昏时跟她说话的那个婢女,因想到她当时凶巴巴的样子,嫣儿便有些胆怯,也不说话,看着她把食盒中的菜肴一样样摆了出来。
两菜一汤,一荤一素,一碗米饭。
嫣儿怔怔的,想到冬梅秋兰领着膳房的人捧着金银食器鱼贯而入的情形,竟恍若隔世,默默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