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安放沉迷不醒的病人,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一搭眼瞧见邢贵跑着进来,满头大汗。
他赔笑着噌过来,诧异望一眼那小伙子,又看了看那老婆子,皱眉道:“帮……小姐有什么事吩咐奴才。”
我见他反应这么快,心里也是安慰,便道:“珍珠呢?”
我正问着,珍珠也在外头跨进来,擦擦头上的汗,却跑得累的说不出话来,只将手里的书抖得簌簌响。
梅儿上前接了书递到我手里,我一翻就翻到我特意折上做了笔记那页,我便对邢贵道:“我说个药方,你写下来,快去抓,快去煎。”
邢贵却是迟疑,“小姐,这……她是……我们这一行,最怕的就是……要是混进来人给……”他看一眼那老婆子,往下的话没说出口,可也没动地方。
我来了两年,如何不知这些奴才的底细,幼主刁奴,善君逆臣,这是铁打不动的历史规律。
这些奴才不是下边哪个舵主送上来的就是下边哪个堂主安插进来的,要么就是哪个香主偷偷摸摸的塞进来的。名义上是服侍我,背地里却是监视。打小报告者有之,背后私下说三道四议论者有之,暗地里偷我的东西出去卖者更有之,若不是南京城是凤大娘的地面上,外加上江姥姥对我尽忠又管着乾坤丹的解药,怕早爬上我脖子了。
眼下石松一起人蠢蠢欲动,我坚决不能坐以待毙,正好拿他先开个刀。也借机试探梅儿。
好歹我也是来自三百年后的女研究生,和这群小学没毕业的人斗智斗勇要是都斗不过的话,那我不就是一笑柄吗?回不去现代也是活该!
我一边接过小丫头坠儿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一边慵懒的看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奴才,如今夜里长了,大年节下的,你们也忙叨了一年,上夜的时候没事做,推几把牌九,摆龙门阵做戏。怕这会子三缺一就等着你去呢,即是这么着,这点钱拿去打点儿酒给兄弟们喝罢。”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给梅儿。
梅儿点头会意,向怀里取了个五十两大的元宝,走到邢贵面前。
邢贵忙赔笑道:“小姐这说哪里话,没得折煞了奴才,这万万不敢要的。”
梅儿机灵,见我一摇头,打了个剪刀的手势,她早知道是什么意思,一边笑一边道:“主子给你就拿了吧,要不岂不是折了主子的脸面?主子哪里差这点子钱,再说抓药不要钱?不过五十两太多了,即是这么着,大管家就赏了我买头油罢。”一边说话一边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掰,那银子“啪”的一声折成两半。
邢贵见梅儿举重若轻,就跟掰黄瓜似地将一块银子掰成两半,脸色立刻变了。顿了顿,跪下赔笑着道:“银子奴才是不敢收的,回头买了药到账房上领钱也罢,奴才猪油蒙了心,冲撞了主子,您老大人大量,别和奴才计较。”
“这说哪里话,我年龄小,还有很多地方仰仗你老人家,您老德高望重,奴才们都听您的。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就和主子和差不离。不过到底是主仆有分,尊卑有序,你若是敬我呢,下人就当你就是半个主子……”下边的话我没说下去,料着他也应该懂了。
我将话说的不软不硬,邢贵早涨红了脸,擦着头上的汗,连连称是,也不敢接银子,躬身等着我吩咐。
我瞄他一眼,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我何尝不是赌一把,若是梅儿对我不忠心,若是梅儿不机警,只怕还没这么简单。
“防风白芷郁金(制)木鳖子(去油)穿山甲(炒)川山豆根(以上各一钱)净银花山慈蓣生乳香川贝杏仁(去皮尖)(以上各一钱五分)苏薄荷(三分)”我照着药方念完,便吩咐他:“快去抓,快去煎,快拿过来服!”待邢贵忙不迭去了,我方舒了一口气,对满脸泪痕、怔在一旁的老婆子道:“您老坐着歇歇。这个方子只是应急,先护了心脉,这个症候还得慢慢调治才能去根儿。”
“小姐原来是个郎中吗?”那老婆子怔怔说道,忽然扑地双膝跪下,“老太婆是个妇道人家,没法报您的恩,只有天天给您烧香拜佛,立个长生排位,叫儿孙也天天拜您,姑娘您赐下芳名罢。”我听的一笑,上前搀起那老婆子,说道:“这也没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不是什么郎中,也不懂什么医术,这也是您儿子命不该绝,福大命大,可巧前几****翻书恰好翻到这一页,有了印象的。”我一边说一边将那书拿给她看,“方才那药也只是应急,暂时先护住心脉。这病时犯时好的,得两三年才调治下来呢!”
我这正说这话,门外忽然熙熙攘攘,灯笼火把一齐亮了起来,跟着便有脚步声传来,仿佛来人甚多。
我刚想打发个丫头出去瞧瞧,春英拎着一壶黄酒,一个食盒子满头大汗跑进来,脸色苍白,颤声道:“小…小姐,石副帮主带了人过来了,我瞧着势头…来者不善。”
我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跌坐回去。难道说这就要行动了?顿时慌了起来,眼下凤大娘离得远,江姥姥又通知不上,这可怎么办?
可是是谁报的信呢?嘉义堂这里之前又有谁在?为何能这么快的撤离?
肯定有内奸。
我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果然不见了一个丫头,却是我房里的粗使丫鬟小罗。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早晚要来!我稳定了一下情绪,“梅儿,你马上从后门出去到山上毗卢寺向凤大娘报信,快!”
这话还没说完,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奸笑,一个声音道:“秋月帮主,现在恐怕是太晚了吧,哈哈哈哈。”
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几个一色青布对襟蜈蚣套扣衫,黑孝绸灯笼裤,薄底黑缎靴的小厮打着火把跑过来侍立在门外,顿时将门里门外照的白昼一般亮堂。
一行人一边大笑一边从门外走进来。
我想,如果现在我能看到我自己的脸,那张脸一定苍白的要命。
因为我看见了比鬼还恐怖的人,一个早应该是死人的人——朱三太子杨起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