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蹄子,也不开眼瞧瞧,这是你能来的地儿,上不了台面的下贱种子,我让你偷东西吃,给我掌嘴……?”
离老远就听见一个老婆子粗声粗气的骂着,伴着“啪啪”两声耳光,夹杂着一个女孩子的哭声,冷不丁从后院第二间屋子里猛的跳着跑出来一个小丫头。
这丫头脚步甚灵巧,也不知道怎么一转,一绕,几个大人愣是没拦住,看准了方向,一头撞进惠香怀里。
我打眼一瞧,这女孩子穿一身洗得泛白的粗蓝布衣裳,和这禛贝勒府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小脸焦黄,瘦的干干巴巴的,一双眼睛倒是澄明清澈,眼泪汪汪的模样,楚楚可怜。
把我看得心里也是一酸。
“给我把她拦住,往死里打……”一个穿绿袍,管事模样的老婆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大屋子里走出来,大概没料着看见惠香,愣了愣,欲要抽身回去,想想又逼手站住了,忙换上一副笑脸,赔笑着上来道:“哟,武大姑娘,您老没在福晋跟前伺候着?怎么上这来了?上面要什么东西您只管吩咐声就行了,这怎么敢劳您亲自来呢?”
这老婆子满脸横肉,偏又装出这副丑恶嘴脸出来,看得我一阵子犯厌恶,又瞧瞧那丫头可怜模样,着实心里不平。
但我初来乍到,又没拎得清形势,泥菩萨过江尚且自身难保,如何管得了人家的家事,只略想想,仍旧忍了。
惠香低着头,爱怜的摸摸那女孩子稀稀拉拉的几缕头发,见那孩子哭的一张黄瘦小脸跟花猫似地,便伸手摘了帕子给她抹了抹脸,也不抬头,带理不理的冷笑道:“哟,我竟不知道妈妈这里规矩这样大,听妈妈这意思,这地方我这样人也是来不得的,罢了罢了,我今儿个也不敢招惹您,这就走了。”说罢,拉过那女孩子的手回身就走。
她这话一说出来,我在旁边吓了一跳,乌拉那拉氏手里调教出来的丫头,果真不一般。
我虽知道她是福晋身边大丫头,但并没想到她竟这样吃得开,且她又不爱说话,我本来以为她是个没长嘴的闷葫芦,听她这两句话递得又硬实又解气,暗自叫了个好。
那婆子见惠香这样说,登时慌了,忙上来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赔笑着道:“姑娘这话没得折煞老婆子了,都怪我这张老嘴不会说话,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别和老婆子一般计较。”
惠香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搂过那女孩子,捧着脸看了看,见那女孩子两颊肿起来一指高,哼道:“妈妈下得好狠手,这孩子有什么错,值得气成这样?”
那婆子讪讪笑道:“姑娘哪里知道,如今底下这些年轻奴才越发没个规矩了,一眼错不见就要出乱子的,大天白日的就偷起东西来,就知道吃嘴,哪里就饿成这样……?”
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子先就哭起来,哽咽着给惠香跪下去道:“大姐姐,天地良心。奴婢是宋格格陪嫁过来的丫头,庶福晋李姨奶奶说我们小姐这边伺候的人太多,用不着这么多吃闲饭的,就把奴婢调去厨房打下手。奴婢年纪小,初来乍到的,妈妈们就是都来使唤奴婢也没话说,奴婢怕给自家主子丢脸,最脏最累的活计哪样不是抢着做,偏吃饭的时候妈妈们都不叫奴婢,一天下来也只能吃上一顿饭,还吃不饱,奴婢今儿个也是饿得慌了才会偷东西吃,姐姐您是菩萨心肠,救救奴婢吧,告到福晋跟前去,奴婢就没命了。”说罢越发哭个不止。
我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暗叹我所料果然不错,这李氏果真不是个好想与的,怪不得我一见她就觉得她长了一张尖酸刻薄的脸,大约她是瞧着宋氏长得还算漂亮,又年轻,四阿哥正宠着,嫉妒起来,迁怒于下人也是有的。
但现在这丫头既然说出来,别说惠香,就是换上我,碰上这事也真犯踌躇,若是这里头就只是下人们的事倒也罢了,不过还牵扯上了李氏,这就叫难办,不管吧,于心难安,管吧,就是给李氏没脸。
那老婆子似乎打定主意惠香不敢得罪李氏,因此十分幸灾乐祸的模样,不吱声,只拿眼睛偷偷瞄着惠香。
惠香没言语,咬着嘴唇,只拿眼睛一个劲的看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莫不是在打我的主意?
O,NO,NO,我可不想趟这浑水。
我正在想法子尿遁,可爱滴惠香童鞋说话了,“眼下福晋正犯愁没个妥当人服侍秋月姑娘,我瞧这孩子眉目上倒还老实,小孩子嘛,难保不嘴馋些,即是这么着,我明儿个回了福晋,就叫她去服侍秋月姑娘吧,秋月姑娘,你瞧着这么安置好不好?”
那丫头本没指望惠香能帮上多大忙的,现在听惠香说叫她来服侍我,当真是喜出望外,就地上跪了扣了个头,连连道谢,引得惠香皱眉笑道:“你给我磕头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新主子磕头,这事还得你主子答应了才好办呢。”
那丫头听了,又忙不迭来给我磕头。
我苦笑一下,无比郁闷,这烫手山芋就这么扔给我了,以后我和李氏的梁子还不就结下了?但这惠香差不多就是半个主子,极有体面的,如何得罪得起,我这不是两面不是人吗?可我面上又不好露出来,正乱着,周围丫鬟仆妇忽跪了一地,口呼:“给大格格请安。”
我好奇的一回头,却见四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子,七八岁模样,趾高气昂的站在面前。
惠香忙上前福身行礼,路过我身边时轻声道:“这是王府里的大格格,怀恪格格。”
大格格,那么说这就是胤禛的女儿了,却不知道是谁生的。
我见她眉目上有几分像李氏,心里先就有些厌恶,但她鼻子和嘴巴倒极像胤禛。
不过不管像谁也好,人家总是格格,我总得行礼吧。
我不惯于下跪,只福了福身,算是见礼。
怀恪“嗯”了一声,也不叫众人起来,也没理会惠香,神气竟是十分高傲的,在我面前慢慢转了一圈,指了指我,问道:“你叫秋月?”
“回格格的话,正是秋月。”
“很好,阿玛刚回来,现在在东花园枫晚亭,你拿着我今儿个写的字儿和临的帖子给阿玛送去。”说完,一双黑湛湛的瞳仁瞬也不瞬的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