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二年,二月初三。
“国后乙弗,文德素朴明俱远,友爱万物其如己。天心难测,祸难既积,辟地怀人,德之不嗣,故我宗祖应运,昔延宗社之算,选贤与能,关外灵武而请好,柔然仰德而致诚,伊所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近想古来揖让之风,天道大运,善体此意,欣于避贤退位,故位时已久,念及四代之仁德高义,予其逊别居于不法寺,带发修行,弘宣礼教,其归后位还于北魏,推圣与能,实抚千载。主者宣布天下,以时施行。”
这一日,元宝炬终是无奈废后,乙弗按旨逊居于不法寺,择日出家为尼。
一纸诏书,引得百姓不胜唏嘘哗然。人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圣上为什么要废黜一位这样贤德朴素的皇后。
长卿宫的大门外,聚集着一群黑压压的百姓前来送行,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一心等待着乙弗皇后出宫的马车。
乙弗皇后此时正候在大殿前,只等着元宝炬的一声令下就可以启程。她默默不语,眼睛里是一片了然的释怀神色,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髻挽起,由一只翠玉簪子固定住,身上的淡青色的长袍,素净淡雅,落落大方。
“圣上,乙弗娘娘已经准备妥当,是否下令出发?”一位内监看着元宝炬阴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元宝炬眼神注视着她,脑海中不时回想起,刚刚嫁给自己的乙弗,那时的她风华正茂,素静清秀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恍若昨日,她还曾对着自己这样笑过。元宝炬不由背过了身子,黯然伤神,淡淡道:“让她启程吧。”
花想容扶着乙弗皇后坐上了出宫的马车,今日,她要陪着娘娘一同去往不法寺。
“太子,他没来吗?”乙弗的声音涩涩的。
花想容沉声道:“还没有。”
“也罢,这样的场面还是不要让他见到的好。”乙弗意味深长的看了花想容一眼,接着道:“以后,就劳烦妹妹了。”
花想容闻言默默点头,她知乙弗娘娘此去恐怕很长时间都见不着元钦了,毕竟,身为太子是不可随意出宫的。
出宫的马车一路行至宫门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坐在车中的花想容连忙抬头去,因为,在深宫中是决不允许骑马奔走的。
闻声望去,一匹黑色骏马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奔驰着,微风扶起马上少年的衣带悠扬。
太子元钦那张还尚显稚气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熠熠生光,黑亮的眼睛牢牢的望着马车的方向。
几个内监正拼了命的跑了过来,一边追着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道:“殿下,殿下,不可啊,求您快停下吧,太子殿下!”
太子元钦不管不顾,看见不远处的马车停下之后,不由得大喊起来,“母后!母后!”他抬手再次高扬起鞭子往马身上狠狠的一抽,胯下的骏马也随之撒开四蹄向着马车狂奔而去。
端坐在马车中的乙弗,很快就听到太子传来的一阵阵呼喊,有些蹒跚的从马车中走下来。抬头看见太子的脸时,她的眼中难掩着几分欣喜之色,可嘴上却厉声道:“太子,还不赶快下马,你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吗?”
太子元钦听到此话一边下马,一边说道:“孩儿知错,可孩儿,已决定要亲自护送母后去往大不法寺。”
乙弗眉头一皱,说道:“太子怎能说这般胡话,诏书以下,我等已不再皇后之位,太子切不可在唤我为母后。还有你贵为太子,怎能随意出宫。”
元钦面有悲色,道:“不,母后,孩儿一定要陪着您去。”
乙弗蹙眉厉声道:“太子,不可放肆。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还不赶快回去。”
“母后,求您了。”元钦低着头的声音咽呜,“孩儿不孝,不能保护好母后,让您出宫受苦。今日,孩儿,只想尽自己最后的一份心力而已。”说完这话,他马上跪在了乙弗的面前。
“吾儿糊涂啊!”乙弗扶住元钦还略显单薄的肩膀,止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脸庞,一脸认真地说道:“孩子,不用担心我,只要太子能勤勉好学,不负父皇和百姓的重望,母亲就真的知足了。”
“母后!”元钦看着满脸泪痕的乙弗皇后不由得悲愤交加。
“太子,快回去。”乙弗伸出双手,摸了摸太子的头,然后说道,“你若是真的心疼母亲,就赶快回去,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花想容走上前来扶起地上的元钦,面上露出难色道:“太子殿下,快回去吧。”
乙弗最后望了一眼元钦的脸,接着,毅然决然的回到了马车中,花想容也跟着一同上去。
太子元钦就一直站在那里,厚重的宫门徐徐打开,而他母亲的马车也终于消失在那扇门后。
少年的泪水不断的滑落,过往的回忆和此刻的情景在脑中不断交织,而最后,视线重新定格在了今天这一幕,不论时间飞逝,物转星移,这一刻,少年一生永远都不会忘记。
随着,乙弗娘娘的出行马车,原本聚集在宫外两侧的老百姓们,一时间都整齐的跪在了地上。
“恭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草民恭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隆冬时分,天寒地冻,路面上甚至还浮着一层薄冰,人们心怀虔诚,齐声呼喊。伴随着一浪接着一浪的问安,乙弗娘娘的马车缓缓驶过了城中的街道。
许是,人在唤,天在看,空中慢慢飘落下来的雪花,起先只是零零星星几枚,而后,渐渐变成了漫天大雪。
乙弗娘娘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人们只见到那一行行马车碾过的痕迹依稀留于地上。漫漫雪花飞舞如轻盈干净的鹅毛,一点一点的覆盖住了石板路。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把乙弗娘娘离开时的痕迹掩盖了,留下一片洁白。
前路漫漫,后方遥遥,一切事物都被这场大雪所埋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乙弗皇后,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就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