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突如其来的话语还真是让陆穹岩肝儿一颤。单只是咋听见威廉口中吐出拜库语并不令人震惊,长期以来拜库、新阳、维庭才是实力雄厚、物产丰富的大陆临海国家,而纽兰建国不过一百七十多年,学习大陆强盛国家的语言成为纽兰贵族王公的风气。至少陆穹岩已经知道黛丽丝、德雷、伊莎贝尔甚至纽兰国君威廉……都能说一口带着纽兰口音的流利拜库语。
关键在于威廉对他的称呼和冷冽的语气,让陆穹岩一时捉摸不透。拜库原十三王子沃格雷齐与天石商行大东家陆穹岩是同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黛丽丝能知道,威廉自然也能知道,更何况已有正式的公告他早已被拜库驱逐。不过陆穹岩注意到威廉前后的言行,也不太像与他抢女人让其面上挂不住。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不满意天石商行堵塞港口一事,所以威廉先声夺人给他一个下马威。
“尊贵的陛下,请您明察,草民只是安分守己,胸无大志的商人,胆子小得很,如果不妥当之处还请陛下指出,如确有不当的地方一定改过自新。”陆穹岩诚惶诚恐垂手而立装傻说道。
“好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那朕问你为什么派遣上千空载船只扰乱港口航道。”威廉一边说话一边用丝巾擦拭原本就光洁修长的手掌。
陆穹岩毫不犹豫的说,“是为了向陛下请愿而来,如不如此,恐怕也见不到陛下了。”注意到威廉的手指虽然比寻常女子都要纤细,指节曲张间每个动作却似乎蕴含奇特的节奏和力量,能力似乎不在擅长气剑术的德雷之下。
威廉:“请愿?你既然是拜库王子,为何不找拜库君主却来找朕。”
陆穹岩:“很简单,因为陛下才是极冰洋独一无二的王者。”
威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视陆穹岩的双眼,“你与拜库王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穹岩不慌不忙说:“殿下应该也知道草民已被拜库驱逐,却不知道在下本不是拜库族人。”
“哦?”威廉提高了语音,对陆穹岩的话语有了兴致,“那你是何族人?”
陆穹岩:“新阳人。”
一言既出,不只是威廉,一旁垂首伫立沉默不语的德雷也是面现惊异。
陆穹岩知道这句话太过于突兀,很难让人相信,新阳与拜库是生死大敌,更甚于拜库与纽兰的关系。当下把从幼时被一个古怪老头收养,然后流落到草原,阴差阳错后成为王子,卑尔山一战暴露了新阳魄术最后被拜库驱逐的经历,当然其中关键的地方比如他是陆峰之子,拜库的长远计划之类肯定是提也不提了。
谎言重复千遍也成了真理,更何况其中大部分是事实。不过这件事情太过于波澜起伏,却发生在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身上,让威廉听后只是半信半疑。
威廉沉思一会:“你的身世太过于离奇,这件事情朕自会安排调查。你商行的船只到港口请愿朕也知晓其中原因。”
陆穹岩“陛下英明,还请陛下为我等尊敬守法的海商主持公道。”
威廉:“你的心情朕可以理解,但行为却不能饶恕,为何不直接通过海军呢。”
陆穹岩:“我商行大掌柜博龙根早前曾经就此事与纽兰海军交涉过,后者也曾经正式公告,强调不允许私掠行径。只是我商行船只近期在维迪雅西北海域再次失事,不得已出此下策,获得直接向陛下禀报的机会。”
威廉若有所思,“维迪雅港?奥斯伯爵有一支舰队驻扎吧。”
陆穹岩:“对,但同时也是波塞冬四海商行武装舰队第三分队驻扎的港口。”
威廉微微蹙眉,“你是说你商行船只失事与波塞冬有关?”
“正是。”陆穹岩干脆利落的回道。
威廉:“你可有证据?”
“有。”陆穹岩当下把博龙根与普丁前一阵子去维庭的调查结果详细的说了一遍。
威廉听过后,没有马上表态,指尖轻叩寒橡木方桌。
时间慢慢流逝,陆穹岩与德雷只能在细微的“笃笃”声中静静等待。
“空口无凭,朕要怎么相信你呢。”威廉终于开口说道。
“草民愿以特烈家族百年效忠王室的名誉担保。”德雷迈上前一步,躬身说道。
威廉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你是特烈家的德雷吧。”
德雷:“是的,感谢陛下还能知道草民的名字。”
“你在海军中的事迹朕也有所闻。”威廉面露欣赏之意,惋惜道,“可惜斯麦竟然把你给赶走了,实在是朕的一大损失。”
德雷:“再次感谢陛下对草民的赏识,不过我既以加入天石商行,一样也能为帝国效力,为陛下分忧。”
“嗯,如果是你说的,朕可以相信几分。你且说说看如何为我分忧?”
德雷抬起头道:“陛下自登基后可曾觉得有所桎梏。”
威廉脸色逐渐变得肃然,少年君主最大的桎梏就是一干老臣拥权自重,德雷的话语算是直至要害了。
陆穹岩见状趁热打铁:“陛下桎梏最大莫过于斯麦大公,把持朝政,甚至于海军军权。而斯麦大公最大的支持者便是波塞冬等海商。草民愿与德雷一起为陛下拔去这根钉子。”
威廉眼中顿起锋芒,陆穹岩虽然微低着头以示恭敬,却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你要朕做些什么。”
“在我与波塞冬发生冲突时,请陛下约束海军的行动。”
“还有呢。”
“请陛下以纽兰君主的名义,再次发布法令,严禁商行之间的武装私掠。”
威廉目光闪动,转念间已经明白了陆穹岩要用的是缓兵之计。
“波塞冬的实力,在极冰洋私人舰队中算是首屈一指,你有把握独立与他抗衡?”
“事已至此,势不能回,现在不需要的是把握,而是决心。”
威廉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好,朕答应你。”
事情虽然按照计划在发展,但经过还是出奇顺利,陆穹岩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的最大目的是削弱纽兰的海洋控制力,恐怕这样的结果威廉也是能看出来,但是现在却不得不答应。
一个国家果然最大的敌人并不在外部,而是在于国内的矛盾……
陆穹岩与德雷正要告辞时,前者却被威廉留下。
“伊莎贝尔怎么会与你认识?”
陆穹岩有几分诧异,还是把黛丽丝之前到拜库,两人会面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嗯,既然如此,这个女人你不许碰。”威廉言语中已有森然的寒意。
陆穹岩心中稍一犹豫,面上却是很快应承下来,想起舞曲结束时伊莎贝尔嫣然一笑,心下竟有几分惋惜,猜测威廉既然让自己与波塞冬放手一搏,肯定也看透了黛丽丝的想法,恐怕这么下去王后的母亲当不了,伊莎贝尔落在威廉手里也只是赔了女儿又折兵了。
短暂的会晤也耗费了大半个时辰,威廉接下来继续召见一些宾客。
陆穹岩与德雷事情已了,正要离开的时候,在大厅中内侍再次召见的竟然是黛丽丝母女。斯麦与罗贝尔公爵呆在一起,瞥过陆穹岩与德雷,脸上阴晴不定。
刚回到商行驻地,就有随扈领着天石驻土尔商行的信使等候多时。
陆穹岩心里懵然有一丝不舒服,接过信笺立刻打开。
越看陆穹岩的脸色越加苍白,甚至捧着信纸的双手抑制不住的抖动。立刻抓住信使的手臂厉声问道,“合真……她怎么样了?”
信使手臂感觉被烧红的铁箍勒紧,额头已然冒汗,强忍着痛楚道。
“合真掌柜……她十天前病故了。再整理遗物时发现留给东主的遗书,所以小人立即赶到巴辛……”
信纸从陆穹岩手中滑落,飘飘荡荡很久都没有落在地上,信使后面再说些什么他已茫然不知。
倚门前摇曳的倩影,已是焚灰的彩蝶,秋泓中冻结的依恋,化成最温柔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