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赵雪漪着实忙不过来了,她果然没有再来送饭,不过她却想了一个比她亲自来还要管用的办法——耶律宁正扎木桩扎得热火朝天,远远便看见蒲劳和嘲凤一先一后地窜了过来,不由分说叼住他的衣角就往回拖,他挣扎无果,只得放下手里的活,乖乖地跟着它们回去。
赵雪漪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耶律宁在山谷中捣鼓了几天,她却也没有知觉。是夜帮着三姑婆照顾完最后几个病人,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今晚耶律宁倒是回来得格外早,一看见赵雪漪便容光焕发地朝她招手:“雪漪,快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你玩什么花样?”赵雪漪虽然已经累得话都懒得说一句,见了他这副样子,兴致仍是被勾了起来。
“你很快就知道了。”耶律宁拉住她的手往外走,“不过你先把眼睛蒙上。”
赵雪漪笑道:“你又要带我去天池吗?我今天累了,爬不动那高峰了。”
“只怕天池也及不上我带你去的这个地方。”耶律宁微笑道,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一定会喜欢的。”
赵雪漪眼前的丝帕解开的时候,她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了。
冷月清辉,天地一片静谧。远峰如聚,近华似玉,四角飞檐的木屋在这清辉下闲淡若影。这木屋全是用长白山的白桦树盖成,通体净白,月华流转中竟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夜色中旋舞着轻盈的夜光蝶,那娇娆的身影宛若掌上起舞的赵飞燕。
“雪漪,来。”耶律宁牵起她的手,推开了木屋的门。这屋里尚还空空如也,耶律宁一指面前:“这是你的房间。”他拉着她径直穿过这间房,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接着伸手推开了窗户。
随着他的动作,赵雪漪的呼吸仿佛都已经停滞住了。这木屋的背后,是一片清波荡漾的湖!天幕上挂着一轮明月,湖水中也倒映着一轮明月,这水中的月影随着波光起伏轻轻摆荡,揉碎满湖的清辉,却又聚齐这融融夜色的华彩。这沉寂的夜,忽然便被点亮了起来!
“宁哥哥,你……”赵雪漪的双颊被一阵激动的潮红晕染,眼光也闪动着难以言说的色彩。
“这木屋之后本来就是一片洼地,我不过是把山泉水引到了里面罢了。”耶律宁神色淡然地一笑,似乎并未将这当做什么了不起的成就。“雪漪,我知道你的梦就是这个样子的,青山,碧湖,小屋,只有我们两个人——既然还没有找到这样的人间仙境,那我只好为你造一个。”
赵雪漪没有说话,或者她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是转身扑进了耶律宁怀里。
“喜欢吗?”耶律宁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赵雪漪只顾得上在他怀里一个劲地点头。其实……不管是什么样子,她都会喜欢的。“我要在那边种上荷花,湖里还要放一些鱼。”她迫不及待地数着,神采熠熠的双眸仿佛已经看到了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
“你爱怎样便怎样,”耶律宁的脸上满是纵容的微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在冀州家里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全都依样照搬便是了。”伫立了片刻,他忽然将一件貂裘披在她身上,拉起了她的手道:“跟我来。”
瞧这样子是要出谷去,赵雪漪拢了拢貂裘的衣领,小跑了两步跟上耶律宁。“你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里?”耶律宁转头笑道。
赵雪漪想了想,笑道:“去哪里都是一样。”
“既然都是一样,那我不带你去了。”耶律宁忽然停下了脚步。赵雪漪却拽住他的手臂娇嗔道:“我要去。”
耶律宁笑了笑:“遵命。”
出了药王谷,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幸而今夜大雪已经停了,月光倾洒在空荡荡的山峰间,尤为静谧。
山谷之外积雪甚是深厚,赵雪漪刚走了两步便是一个趔趄,她的轻功再是绝妙,那一双精巧的绣花鞋也实在不适合走在这样的雪地里。
耶律宁忽然背转身,蹲低了身子:“来,上来。”
“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累了,爬不动高峰了吗,我背你。”
赵雪漪嫣然一笑,俯身伏在了耶律宁背上,还用双臂环住了他脖子。耶律宁只感觉她吐气如兰,轻轻地吹在自己脖颈上,那感觉痒痒的,忽地便心旌荡漾。他心中微微一震,连忙摄住心神,只提气快步向山雪峰上掠去。
“宁哥哥。”
“嗯?”
赵雪漪却不答话,只是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耶律宁轻声道:“要是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等到了我叫你。”
“我不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因为我只想我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到。”赵雪漪却伸手搂紧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
“小傻瓜,你不是还要去北海看北极光吗?不是还想去江南吗?”耶律宁提气从一处断壁上面飞掠而过。“大江南北,还有很多你没有看过的美景呢。”
“你怎知我还想去江南?”赵雪漪咯咯浅笑。
“‘琴箫如水月如钩,西子楼畔漪澜秋’,这句诗也不知是谁作的。”
赵雪漪心念一动:“原来你还记得。”
“怎能不记得?我还记得下一句是‘留得清荷映疏影,不慕瑶池慕水幽。好一句‘西子楼畔漪澜秋’,那****坐在楼上的厢房里,我还在想这位金玉尊贵的永安郡主怎会吟出‘不慕瑶池慕水幽’这等诗句,岂料刚想靠近,就被若棋赶了出来。”
赵雪漪轻声笑了起来,这情景像是只在昨日,就连当日一颗心咚咚直跳的感觉也涌上了心头。
“然后你在帘后发话了,你说‘若棋,让这位公子进来。’你不知道若棋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白捡了一大块金砖的傻子。”
赵雪漪将脸颊靠在他后肩,笑得花枝乱颤。耶律宁还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这情景就在眼前,而不只是在一年多以前的记忆中。“你说‘公子有些面生,不是冀州人士吧?否则这等超逸出众的诗才,绝没有埋没于匮的道理。瞧公子气宇轩昂,定是出身书香门第,难得这般清逸,视钱财浮名直如粪土。”耶律宁斜斜瞥了一眼赵雪漪:“我才知道,原来郡主娘娘早就注意到我了。”
赵雪漪嗔道:“谁注意你了,臭美。”
“嗯?”耶律宁眉毛一扬,“那‘西窗烛影曳空尘,落尽红泪念思声’又是谁说的?”
赵雪漪只觉自己脸上发烧,那貂裘裹在身上竟出奇地热,幸而耶律宁看不见她染满红晕的脸。“你再胡说八道。那‘独念佳人空悲喜,尺素有尽思无垠’却是写给何人的?”
“原来你也还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呢。”赵雪漪情不自禁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耶律宁心中微微一震。其实于他又何尝不是呢,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那都是他最记忆犹新的一段日子。“雪漪,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应该是现在。”他忽然就看到了自己满心的期望。
“现在……”赵雪漪喃喃自语,靠紧了他:“宁哥哥,你说得对。”其实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世外桃源还是刀山火海,这一刻都是最快乐的。
“小心前面的断崖……”
赵雪漪话音未落,耶律宁已经提气加快了脚步,借着一跃之力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了对面。她这时才注意到,耶律宁一直带着她向着顶峰而上。
“宁哥哥,我第一次发现你武功这样精湛的时候,真是高兴极了。”赵雪漪没有说,那风卷残叶的剑气中依然澄澈清亮的眸子,让她魂牵梦绕了好久好久。
“是吗?”耶律宁哼了一声,“我第一次发现你这小丫头武功这样精湛的时候,真是吓得不轻。”他也没有说,那一天她在清秋溶月中拔剑起舞,衣袂如雪,惊艳了他的双目,从此他再也不能忘记,那惊世绝艳的回眸一笑。
“那后来是谁的信笺,起笔便是‘白衣仙子’?”赵雪漪咯咯笑着,在他肩上轻轻一锤。
耶律宁没有回答她,停下了脚步轻轻将她放下:“我们到了。”
“这是哪里?”赵雪漪看了一眼面前陡峭如笔的雪峰,满脸疑惑地望向耶律宁。
耶律宁故作神秘地一笑,将她身子转过来:“看你背后。”
然后在这静谧的雪夜里,赵雪漪似乎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弦撩响了一音清吟。
他们的脚下是斜斜的山坡,雪地上还有来时的淡淡脚印,唯有这脚印提醒着他们,这是从人间登上了纤尘未染的仙境。
明月悬绝于澄净的天幕,左右两座雪峰将一片谷地环抱在其中,近旁的雪地染着月华清澈的素洁。而向远,在那天地相接之处,一层晕染如砚的墨云,再远累积着一层吞蚀苍穹的净黑,这雪域渐渐延伸进了沉沉的夜色中,直到溶入这纯粹到极致的黑。
这样的纯粹,似乎荡涤了所有的喧嚣,只铺洒开洁澈碧落的静谧,可是这万籁俱静的静谧,却又在净雪的淡雅中回旋起了铺天盖地的瑰丽雄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