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如今金兵大军压境,正是我大辽生死存亡的关头。国破则家亡,若保不住大辽,我们的故土便要被金人的铁蹄践踏,我们的亲人便全都要沦为金人的奴隶,他们的生死从此便要交在金人的手里!当此之际,我堂堂契丹男儿,哪怕今日要血洒疆场,也是为了大辽死而后已!”耶律宁气运丹田,这掷地有声的话语远远地传出去,虎翼军的将士们群情激荡,当下全都轰然答应,喊声震天,在绵延的山峰之间久久回荡。
耶律宁一声令下,虎翼军将士们如湍流般奔腾而出,更同一起冲杀出来的肃安军、肃直军、嘉定军会合,啸起一地的尘埃,向侵犯而来的金兵席卷过去!
瞬间呼啸飞扑起来的战火,燎得今夜清冷的静月都黯然失色,落荒而逃躲了起来。
赵雪漪的双手已满是鲜血,更有些颤抖,连她的呼吸都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一颗心亦突突直跳。这几场仗一路打下来,受伤的将士越来越多,她越来越手忙脚乱,越来越六神无主,最重要的是,她救不活的将士越来越多。她甚至都已经来不及为死去的士兵悲哀一下,便转身又要去抢救另一人。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难道真的要等到辽军弹尽粮绝,全军覆没吗?
赵雪漪忍不住抬头望过去,耶律宁的身影在金兵的包围冲杀中若隐若现,她已经看不真切。那种突如其来的不详之感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指缝之间苦苦挣扎。
她突然看见耶律定对萧书阳大声喊了什么,萧书阳有些犹豫,但只是踟蹰了一瞬间,便调转马头,带领一队精骑兵,向着金兵攻来的后方冲了过去。
赵雪漪心中大惊,脱口惊呼道:“不可!”
可是她相距何其之远,只来得及堪堪奔出了两步,萧书阳的身影已经埋没在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金兵中间!
赵雪漪身后的芳琴也蓦然失色,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书阳!”赵雪漪脱口惊呼,她已经看到了金兵的弓箭手全都蓄势待发!
耶律宁面前的金兵已经尸横遍地,他这才得了一个喘气的空隙,只朝萧书阳喊道:“书阳!快回来!”
可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埋伏的金兵已蓦地放箭,萧书阳那一队骑兵与自己大军之间已被金兵隔断,他们无地形可依,此时已完全暴露在金兵弓箭之下!
只听一声刺耳的弓弦利响,金兵数箭齐发,那一队辽军士兵毫无悬念地便一一跌下马来,倒在了他们方才杀死的金兵尸身之间,萧书阳亦不能幸免。
芳琴蓦地失声惊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赵雪漪只觉自己被狠狠扎了一刀,她再也顾不得答应过耶律宁绝不踏入阵前,素雪剑铿然出鞘,身子已如利箭一般飞掠出去!
虎翼军的将士们皆是惊怒交加:“将军!”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耶律宁已经怒喝一声,挥剑向大队的金兵冲了过去!
耶律定怔怔地看着虎翼军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豁出性命,潮水一般向数倍于己的金兵涌上前去。不待他发令,雅里也已经一挥手,嘉定军也随同虎翼军奔涌而上!军中将士毕竟是心怀家国的热血男儿,即便耶律定没有发令,肃安军和肃直军也受了虎翼嘉定两军的鼓舞,势如破竹般冲杀上去。
这一战才是名副其实的天地变色。银白色的月光映着鲜红炽热的血,冰火两重天的落差显得更加惊心动魄。银术哥和完颜宗望怎么也想不明白,已经与他们鏖战了一天的辽军,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再战。他们见耶律延禧退迁,本已打算乘胜追击,可是此时面前这几支队伍却让他们心生不安,今日出兵追赶,是否有些失策?
完颜宗望还在犹豫之间,忽然辽军中一名白衣女子闪身出来,剑气如虹,起手便是鲜血飞溅。他不由得大惊失色,耶律延禧的宗室女子中,何来这等之人?
“银术哥,”督战的完颜宗望低声道,“咱们还是先行退守吧,否则我军恐怕伤亡惨重。”
“末将也正有此意。”银术哥得令,旌旗一挥,朗声道:“撤退!”
金兵很快绝尘而去,赵雪漪这才来得及扔下剑,慌忙去寻萧书阳。
“书阳!”赵雪漪的声音很是急切,有些努力掩饰的颤抖。她忙不迭地伸手入怀,摸出一只小玉瓶,就要将里面的天香凝露喂给萧书阳。
萧书阳却微微一笑,轻轻拦住了她的手:“留给……别人吧。”
“书阳!”赵雪漪着急了,萧书阳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这让她心里一阵慌乱,这些日子那些士兵们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都是这个样子的。
“书阳,”耶律宁猛地扑到他身前,“仗还没打完,你不能做逃兵!”
“王爷……你就让我偷一次懒吧,我真的……很累。”萧书阳的声音嗫嚅不清。
“书阳,我会救你的,会救你的。”赵雪漪机械地重复着,不知是在安慰萧书阳,还是在安慰她自己。此时他已身中四箭,胸口的两箭还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地上下起伏。赵雪漪伸出手,却在半空中颤抖了半晌,不敢有所动作,生怕此刻拔出箭来,便会立时送了他性命。
“郡主……”萧书阳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赵雪漪俯身凑近了他,才听清他细如蚊呐的唤声:“琴姑娘……”
赵雪漪心中一惊,她竟险些忘记了!她猛地起身,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却见芳琴蓦地跪倒在萧书阳面前,泪如雨下。
“将军,我答应你!答应你!”芳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拼命想握紧萧书阳的手。她怕自己再说慢了片刻,萧书阳便会听不到。
“别,别……别答应,”萧书阳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琴姑娘,我等不了你了……你还是另找个……好人家吧。”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芳琴只是将头埋在他身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萧书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脸上又是幸福满足,又是缠绵难舍,又是壮志未酬,却又是无奈凄恻。
“将军!”“将军!”四周响起数声将士们的呼声,他们还兀自不肯相信,方才还意气风发冲锋陷阵的萧将军,此刻已经再不能和他们一起战斗。
“王爷……”萧书阳望着耶律宁,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手足弟兄,这个他效忠了一生的许王,他这短短的一辈子最熟悉的一个人。“大辽……”他的眼神里忽然闪动着兴奋和希望,像是看到了草原上扬鞭策马,铁骑飞驰的景象,然后整个表情便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书阳,”赵雪漪的声音彻底慌了,泪水也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书阳,书阳……”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醒过来,甚至,他的双目根本就没有闭上。
耶律宁忽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一把将耶律定拖下马来,二话没说挥拳便照着他脸上打过去。耶律定被他这一拳打得扑倒在地,耶律宁却不理,扑过来将他牢牢按住,另一只拳头雨点般落下去,直打得耶律定嚎叫不止。
“六弟!”雅里用尽全力才拖住了耶律宁,“这事确实是五弟指挥失误,可是萧将军已死,再不能复生,你便是手足相残,不过是更加削弱咱们的兵力!”
恶战了这一整天,耶律宁也已经是精疲力竭,他被三哥拖住,犹自飞起一脚狠狠踢在耶律定身上,怒道:“大辽铁骑精兵,都是断送在你的私心上!”
耶律定喘息着坐起来,冷冷望着耶律宁,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看着虎翼军倒地的将士,只觉自己前所未有地解恨——他们太过于效忠耶律宁,这就是他们最大的错。
耶律宁的确从未流露出想要与他争夺皇位的意图,可是他却不能留这样一个心腹大患在身边。他日父皇百年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学那大唐的秦王李世民,除掉他的兄长和弟弟!
他耶律定,也要做一个问鼎天下的秦王。
芳琴呆呆地望着萧书阳的面容,良久才伸出手,轻轻掩上他的双目,口中还不停地道:“将军,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就只晚了一步,萧将军说过等她,等到她答应为止的,是他对她说应该问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当她终于问清楚的时候,却是天人永隔。
就在方才战前,他笑着对她说,等着我回来。
可他为什么不肯信守诺言,等到她答应。
她就这样在咫尺之间,同自己一生的幸福,擦肩而过。
“五弟,六弟,随我去回禀父皇吧。”雅里扫了一眼面前怒目相向的兄弟两人。
耶律宁却充耳不闻,只回过身去查看士兵的伤情。
雅里脸色一沉,无奈地摇摇头,一拉耶律定:“走吧。”
“三哥,六弟竟敢出手打我,此事将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在父皇面前你可要替我做个人证。”耶律定站起身来,腰背便是一阵剧痛——这耶律宁下手还真是狠毒。
雅里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