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金兵大获全胜,夜间饮酒大庆,虽然完颜宗望并未放松警惕,然而第二日一早传来的消息仍让他勃然大怒——这一夜他的俘虏中逃走了两人,一是三王爷雅里,一是许王妃赵雪漪。
完颜宗望暴跳如雷,亲自前去查看,可是关押赵雪漪的营帐中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许王耶律宁亦只是淡淡望着他,不发一言。他淡然无谓的神情无疑往完颜宗望的怒火中又添了几把柴薪,他脸色铁青地拔出剑,抬手便将看押赵雪漪的士兵毙于其下。
“太子殿下,”银术哥及时出现了,身后跟着满脸畏缩的耶律定。“殿下稍安勿躁,听听秦王如何说。”
耶律宁眉头一蹙,目光灼灼地射向耶律定。完颜宗望哼了一声,走过来挡住耶律宁,冷冷望着耶律定:“说!”
耶律定一脸谄笑地道:“许王妃是南蛮子,现今逃脱,也许会回南也说不定。”
耶律宁心中大惊,他强令自己镇定下来,脸上不露声色。只听完颜宗望冷笑一声,向银术哥道:“火速传令山下驻军,封锁进入宋境的所有道路,你带五千人马兵分几路搜山,抓不到人,你便也不要回来了!”
银术哥领命,飞快地去了。
完颜宗望剑锋一转,冰冷的剑刃轻轻拍了拍耶律宁的脸:“你若敢逃,所有王爷公主们,还有你手下的所有将士,全部为你殉葬。”
耶律宁冷冷地转过头,根本不去看他。完颜宗望狠狠瞪着他,还剑入鞘,向看守的士兵道:“再跑了一个人,你们便自行了断吧。”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耶律宁脸上的焦急终于再也掩饰不住。雪漪逃走不到一个时辰,完颜宗望如此兴师动众地派兵封锁,雪漪孤身一人无论如何也难以突破金兵五千精骑!
“六弟,”耶律定笑着凑过来,他脸上的表情让耶律宁感到一阵恶心。“看来你那位倾国倾城的南蛮王妃,还是扔下你逃走了,啧啧,可惜,可惜。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是抓回来的好。”他心满意足地摇头,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表情和动作,画龙点睛地将他的猥琐描摹得无以复加地生动传神。
“耶律定,雪漪若是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耶律宁一字一顿地道。
赵雪漪已是精疲力竭,她强打精神,一路向南飞掠。然而她转过山头,忽地愣住了,虽然她本能地闪身避开,她的心仍然已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击得体无完肤。
前面是黑压压的金兵,已经牢牢封锁了向南出山的关口。当初耶律延禧选择逃往夹山,且能够固守一年之久,皆是因为这夹山地势险要复杂,易守难攻。可是现在这偏偏成了她的桎梏——金兵一旦封锁关口,她便插翅难飞。
她已从东面一路向西,可是所有关口都已经被守得水泄不通。金兵已经发现她逃走,此时她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无论是被金兵捉拿,还是在夹山与耶律延禧狭路相逢,于她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此刻腹背受敌,相比之下,只怕落在金兵手中,还比落在耶律延禧手中要好。
赵雪漪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迅速地估计了一下金兵的人数。这里镇守的至少有千余人,千余人,也许自己可以放手一搏,以求突围。赵雪漪的眼神中渐渐闪现决绝的神采,手中也握紧了剑。
就在她下决心要鱼死网破时,突然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起来来者甚众。赵雪漪连忙闪身躲起来,她堪堪藏身进山石灌木之后,只见金兵大队人马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银术哥。
银术哥大声向驻守的金兵发令,巡视一番,又增派了兵力,这才领兵离去。所幸他们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等待总是无比漫长。直到日上三竿,赵雪漪确信银术哥已经走远,这才闪身出来。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金兵,突围虽然打草惊蛇,但如今已经别无他法。
赵雪漪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拔剑出鞘,向着金兵守势最弱的地方飞身掠了出去。金兵猝不及防,顿时大乱,混乱中只听他们的将领大喊:“留活口!不可伤了她!速速禀报银术哥将军,发现许王妃踪迹!”
赵雪漪只求突围,无心恋战,无奈金兵显然窥破了她的意图,一时间驻守在此地的士兵全都向她涌了过来。赵雪漪受到金兵纠缠,惶急中无法脱身。不多时大队人马的蹄声也渐响渐近,看来得到消息的银术哥已经领人前来。赵雪漪心中更急,这样下去她定会落在银术哥手里。
她此时身处的关口,已在夹山西南面。望见银术哥的身影远远而来,赵雪漪无暇多想,抽剑回身,只向金兵把守薄弱的西面飞身而去。
“快追!”银术哥大声发令,自己已经身先士卒追了上去。
赵雪漪纵然轻身功夫了得,在金兵铁骑穷追不舍之下,终究是难以久持。银术哥的声音渐渐逼近,而她却是气喘心跳,肺叶急促的开合已完全无法维系她需要的呼吸。
赵雪漪忽然猛地停下了,这一冲之势让她一个趔趄,这才稳住了身形。
银术哥也勒住了马,脸上是得意的笑:“王妃,别挣扎了,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回去见太子吧。”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个美貌的许王妃身后,是陡峭笔直的悬崖,下面正是宽阔的河面。
银术哥一挥手,身后的金兵已呈半圆包抄上来,将赵雪漪围在了正中。
“别过来!”赵雪漪手中的剑倏地架在了自己颈上。她在打赌,赌的就是方才金兵将领那句“不可伤了她”。
果然,正步步逼近的金兵都停了下来,转头去望银术哥。银术哥的眉头蹙了起来——皇上圣旨已下,而这个女子若是被自己逼死,他和太子都无法交代。
赵雪漪悄悄向下望了一眼,脚下的河水并不湍急。耶律宁曾经说过,这一段河水水势平缓,河西走廊一带皆靠这河水滋养。若是能逆流而上,她还是有一线生机。
银术哥也盯着她,这个女子既然敢拼死逃出来,显然她还是想求生的。自己要不要打这个赌?
“王妃……”银术哥刚一出口,突然便是一声惊呼,赵雪漪竟然一转身,毫不犹豫地向身后笔直的峭壁跳了下去!
“拦住她!”银术哥大叫,他的马亦惊得一声长嘶。周围的金兵争先恐后地扑上去,哪里还来得及,等他们抢上,赵雪漪早已没了踪影。
“顺流搜查!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银术哥高呼道,一夹马肚,率众向下游奔去。
这许王妃竟然跳崖自尽,那她昨夜又何必要冒死逃出?
赵雪漪一落入水中,便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水浪包围。她拼命挣扎着向上游游去,而这河水从上面看来并不湍急,河面之下却是波涛暗涌。起伏的河水裹挟着她,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死命将她向下游推过去。她努力保持头脑清醒,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身上的力气正一点点离自己远去,她心里蓦地有些慌乱,却完全提不起一点气力来。就在她大感绝望之时,忽然就如柳暗花明一般,就在前面,她看到了右首的峭壁之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坦的石滩!
赵雪漪蓦地看到了希望,正要弃她而去的力气忽然又回来了。她拼尽全力向石滩游过去。一点点近了,近了,她的脚忽然踩到了坚实的河床!
赵雪漪心中腾地一松,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颓然坐倒在石滩上,拼命地喘息。她的发丝湿淋淋地挂在肩背上,衣服冷冰冰地贴在身上,脸上也湿湿的,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死亡的威胁一离开她,她的心突然就开始痛了起来——其实离开了宁哥哥,她并不是救不了自己,只是她喜欢那种被他保护的感觉。
抬头四顾,面前天地茫茫,实在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金兵找不到自己,定然不会撤掉南面的封锁,回南的路实在无法走通。自己只顾着沿着河水逆流而上,也不知到了哪里——逆流而上,莫非这里已是西夏国境?
银术哥带领兵马沿着河道搜了一整天,赵雪漪竟真的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眼见夜幕降临,他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向完颜宗望禀报。
完颜宗望正坐在耶律宁面前,死死地瞪着他。耶律宁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任他如何威逼利诱,就似没有听见一般。
忽然属下回报银术哥将军回来了,但他一瞧这架势,显然银术哥是无功而返。果不其然,银术哥进来一躬身道:“太子殿下,据查探到的痕迹看,三王爷应该是逃去白泺寨与辽帝会合了。辽帝那边兵力尚不明确,末将未敢贸然进攻。”
完颜宗望鼻子里嗯了一声,道:“许王妃呢?”银术哥的手下将一样东西呈上来,完颜宗望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耶律宁的脸色也变了。
那是赵雪漪从不离身的素雪剑。
“太子殿下,末将搜查了一天,只在河里捞上来这个东西。”
“河里?”完颜宗望一蹙眉。
“是,太子殿下,末将无能,许王妃被逼上悬崖,跳河自尽了。”
耶律宁猛地跳起来就要扑上来,左右五名士兵才牢牢按住了他。
“跳河自尽?”完颜宗望沉吟了片刻,目光如利刃一般望向银术哥:“尸首呢?”
银术哥垂首道:“末将无能,搜查了一天也没找到尸首。”
“继续去找!”完颜宗望蓦地一声怒吼,惊得银术哥一个激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许王妃,你我都无法向皇上交代!”
“末将领命!”银术哥硬着头皮答应,转身又加派人手前去寻找。其实他如何不知事情关系重大,今天早已把能用的手段全都用上了,找了一天也一无所获,现如今过了这么久,该冲走的早已不知冲到哪里去了,又从何处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