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南仙侧过头望着赵雪漪,幽幽道:“妹子,若是宁儿不再是许王,再不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会在意吗?不要急着回答我,我希望你心里好好想清楚,若是真的没有了身份,你们该当如何。”
赵雪漪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她一直向往着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脱离身份的枷锁,可是他们两人都已经被这枷锁困得太久了,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若是真的脱离了这枷锁,在突如其来的自由面前,他们会不会不知所措?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药王谷的小木屋,那段日子在她生命中昙花一现,却美得惊世骇俗。耶律宁说要为她造一个人间仙境,说要带她去北海江南,他们还有那么漫长的路要走!
“从我答应嫁给他那一刻起,我早已准备好了放弃一切。”赵雪漪的声音淡淡的,脸上表情也淡淡的,但却回答得无比认真。
耶律南仙看着她,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艳羡的色彩,长叹道:“我知道宁儿不慕富贵,但却放不下肩上的责任。妹子,你一定劝宁儿带你走,天涯海角总能有容身之处。”她望着红烛幔帐,眼光中满是向往:“当年若是我能同你一样下定决心,恐怕如今也不会是这般光景。”
“四姐……”赵雪漪想问,但见了耶律南仙的神情,却又不知自己该不该问。
耶律南仙淡淡一笑,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轻声道:“当年也曾经有一个人像宁儿对你一样地爱我,直到皇上下旨将我册封为成安公主下嫁和亲,他也曾经想要带我走,可是我在最后一刻胆怯了,我实在不敢破釜沉舟,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打赌,我最终坐上了西夏皇上迎亲的轿舆。”
赵雪漪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她能看出来,耶律南仙即便母仪天下,她仍旧是不快乐,因为李乾顺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他是西夏国的皇上。
耶律南仙突然话锋一转:“明日李延平将军带兵亲赴夹山,你跟随他们一同去吧。妹子,记住我的话,不要做许王的王妃,要做就做宁儿的妻子。”
赵雪漪望着耶律南仙,忽然觉得在这昏暗摇曳的烛光中,这位西夏皇后娘娘的侧脸,无端端地透着些许萧瑟落寞。
夜深水凉,赵雪漪的呼吸均匀起伏,耶律南仙却彻夜难眠。她呆呆地看着赵雪漪的面容,心中蓦地生出些凄凉。如果当初自己真能如她一样下定决心,今日的自己难道又真的不会后悔吗?原来自己总是个瞻前顾后,不知满足的人。
耶律南仙自嘲地笑笑,小心翼翼地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赵雪漪,她当真是累得厉害,还在熟睡中一点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动静。
她披上长衣来到案前,挥毫写下了两封信。一封给李延平将军,一封给耶律宁。她沉吟了一番,在李延平的那封信后又补上了几句,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凤印。
清晨耶律南仙亲自送赵雪漪出了宫门,接到圣旨的李延平将军早已在此等候。耶律南仙将信函交给李延平,低声叮嘱了他几句,又拉过赵雪漪,将一把剑交在她手里。
“这是我从前用过的剑,今后只怕再也用不上了,交给你防身罢。”耶律南仙一面又将一封信交给赵雪漪,低声道:“这封信带给宁儿,若是他来不及看信,便替我转告他,自私一次,放弃那些不值得的东西。”她轻轻拥了拥赵雪漪,道:“路上小心。”
赵雪漪一点头:“四姐保重。”她翻身上马,跟上李延平,李延平也向耶律南仙一揖:“娘娘,属下告辞。”
“有劳将军了。”耶律南仙微微一笑。
赵雪漪随人马驶出不远,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耶律南仙。皇后的仪仗确然气派,可是耶律南仙的身影却突兀地显得很是孤独寂寥。耶律南仙冲她挥挥手,目送她渐渐走远,忍不住长叹一声,喃喃道:“妹子,我没有得到的幸福,希望你替我达成。”
耶律延禧在白泺寨蜷伏了数日,幸而未曾听得金兵来袭,看来完颜宗望的兵力也有所损伤,对自己终究还有些忌惮。这一日雅里忽然逃了回来,耶律延禧心里却似乎并不轻松。他一面责怪雅里抛下两个弟弟独自逃脱,一面更为他失了如此多的兵力伤神。
他义正言辞地责备雅里,却似乎忘记了当初正是他自己抛下了三个儿子和四军的将士。
耶律延禧正躲在白泺寨惶惶不可终日,勉强苟延残喘了十余日,这一日忽然听闻近旁有金兵出现,登时吓得他魂飞魄散。雅里自告奋勇请缨领兵迎战,早已是惊弓之鸟的耶律延禧抵不过几名大臣的坚持求恳,终于答应出兵应战。
耶律延禧不知道,自己在青塚寨放弃耶律定和耶律宁的时候,已经放弃了大辽最后的精锐力量,已经失掉了仅剩的人心。
即便雅里领兵出战,也难以扭转局势,金兵虽然前番也遭重创,但今日又有宋军来援,他们才蓄势发动了攻击。耶律延禧身边的残兵败卒见到宋金两军夹击,弃刀投降的不在少数,哪里还有心思再战?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金兵已经势如破竹,再次进逼耶律延禧的牙帐。
耶律延禧耳中听得两军呐喊厮杀之声越来越近,习惯性地又要下旨脚底抹油。岂料这一次他刚刚下令,随他退迁的大臣林牙大石蓦地跪了下来:“皇上,我军已然在金狗包围之中,此时再言退迁,不啻白白令人心涣散,皇上三思!”
“若不退迁,难道等着金兵来俘虏么!”耶律延禧冷冷道,衣袖往里一夺就要出帐。
岂料林牙大石一把抓住了他:“皇上!辽军已经军心不稳,万万不可再退迁了!”
“岂有此理,你好大的胆子!”林牙大石紧紧拽住耶律延禧,让他一时之间脱身不得。“林牙大石!你竟敢以下犯上!”
“臣不敢,”林牙大石口中虽说不敢,手里却抓住了他不肯松开,“请皇上下旨我军尽数迎战金狗,微臣愿誓死保皇上安危!”
尽数迎战?他耶律延禧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住口!朕旨意已下,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放手!你不肯退迁,便自己在这里迎战罢!”
“皇上!”林牙大石一个不备,已经被耶律延禧甩开,他看也未看林牙大石一眼,匆匆向帐外走去,一旁另几名大臣急忙跟上。
耶律延禧听得两军厮杀之声从东面传来,急忙策马转身往西面去。岂料他未曾走远,一队金兵精骑已经绝尘而至,堪堪挡在了他面前。
“耶律延禧,看你还能逃到哪里。”金兵将领的战马一声长嘶,他手中大刀刀锋一闪,已经挡在了耶律延禧面前。
耶律延禧看着他寒光闪闪的大刀,自己背后已经先冒起了凉气。“放我们离去,大辽的财宝任你挑选。”他努力想使自己显得威严一些。
他面前的金兵却都爆发出一阵大笑,眼中也都闪着饶有兴致的光芒:“弟兄们倒很想知道,你这丧家犬还能拿出多少彩礼来赎身?”
“放肆!”耶律延禧虽然狼狈,他带走的近侍却也还是有些数量,此时性命攸关,自然打算拼死一战。
金兵将领脸色一沉,举起大刀朗声道:“生擒耶律延禧,皇上重重有赏!”他身边的士兵一声呐喊,策马便冲将上来,脸上尽是嗜血的疯狂!
然而两军还没有来得及交战,忽然近旁响起了破空之声,金兵还未反应过来,数击大石有如从天而降,雨点一般砸将下来,金兵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耶律延禧的人同那金兵将领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向西面看去,恰逢又是一阵石雨落下来。金兵将领见势不好,叫道:“撤退!”哪里还来得及,他自己刚刚奔出两步,便被一块啸空而来的大石砸得直飞出去,跌在地上骨断筋折。
“皇上,”林牙大石策马上前,在耶律延禧身边道:“这似乎是西夏的泼喜军……”
泼喜军乃是西夏军队中最精锐的兵种之一,他们的秘密武器“旋风炮”,借着橐驼之力将大石置于机簧之上投掷而出,杀伤力可谓令人闻风丧胆,早在数十年前夏辽两国交战之时,辽军没有少吃这旋风炮的苦头。
“西夏?”耶律延禧心中暗暗有些吃惊,西夏人此时出现,是敌是友?
来不及等他多想,远远地便听马蹄疾驰的劲声,听起来来者之众,他耶律延禧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自己的军队有如此声势了。
林牙大石方转过头去看耶律延禧,却见他正调转马头:“撤退。”
林牙大石一愣,这还往何方撤退?
耶律延禧的马堪堪跑出,只听背后一骑轻骑匆匆而来,马上的人大呼:“皇上!大夏皇上有令,请天祚皇上前往大夏国兴庆府暂避!”
这实在大大出乎耶律延禧的意料,他猛地勒住马,脸上犹自难以置信的表情。
转眼间方才喊话这人已经驰至面前,他翻身下马跪拜:“臣西夏国李延平,特奉皇上之令,邀大辽皇上前往兴庆府。”
耶律延禧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听错,顿时喜出望外,脸上却不露声色:“李将军快快请起。”
李延平方起身来,他身后又一人绝尘而至,耶律延禧一见顿时大惊失色,这来人一身白衣,玉颜明眸,不是那南蛮女子赵雪漪是谁?
耶律延禧看看李延平,目光又转向赵雪漪,难道是她带来了西夏骑兵?她一个南蛮女子,却如何有本事引来这样众多的西夏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