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被逮回来以后,宫里明里暗里都多了许多眼睛在盯着承欢。一天两天也就罢了,但是长此以往就好像如芒刺背,弄得她快要疯掉了。
多怀念在上官家的日子啊。那个外表冷淡内心善良的上官可人,还有那个看似放荡不羁,其实情深意重的上官无盐,想起他的模样就想笑。
承欢在紫阳宫门口的亭子里坐着,静静回想着那些美好的回忆,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那笑容就好像一抹动人的阳光,照亮了她的容颜,让亭外渐渐走来的人都有了刹那的失神。
“承欢妹妹,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啊?”
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她猛地一回头,却见司马楚儿在杨柳的扶持下已经站在了亭子里。
承欢愣了愣,看着这位从秀女摇身一变变成皇后的女人,不知她是何来意。司马楚儿淡笑着在她面前坐下。
“我们之前已经见过面了。”她道。
“我知道。”承欢答。
“你没有和皇上说过?”她问。
“没有。”承欢摇头。
司马楚儿点点头,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是可人亲自绣的。”她抬起头用欣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称赞道:“就好像量身定做的一样,也许这世上再也没有哪个人能比你穿得更好看了吧。”
承欢听了吃了一惊,怎么会是可人绣的?绿袖是相思楼的妓女,是十二花仙之一,当初上官可人去无桐就是为了她们量身定做的丝绸。不过令她不解的是,上官可人也会刺绣么?而且绣得如此精致繁华,天衣无缝,比皇宫里的御用裁缝还要更胜一筹。这功夫没有十年八年是练不成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认识他以来,他给她的印象就是:温文尔雅,心灵手巧,蕙质兰心,贤妻良——呃,这个有点过了。
上官可人,真是个妙人呵。
“皇后过奖了。”承欢报之以浅浅一笑,心里却在为她口中的“可人”有些耿耿于怀。一股子酸意涌了上来。再看司马楚儿,依旧是笑得很得体,果真有皇后的风范。
司马楚儿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正中挂着的“紫阳宫”三个字上凝住了。缓缓地,她对承欢道:“紫阳宫是开国皇帝皓风为皇后绣锦造的,如今承欢妹妹能有幸住在这里,真是令本宫都羡慕不已。”
承欢不说话,她则继续道:“皇上对公主如此宠爱,连太后都有所不满了。公主,你可有什么想法呢?”
说来说去,原来是在吃皇上的醋啊。
承欢在心里鄙夷地嗤笑着,嘴上淡淡地道:“我只是一个罪臣之女,一只卑微得连性命都握在皇上手里任生任死的蝼蚁,哪里敢有什么想法。”她无所谓地笑着,“皇上对我如何我又有什么能力反抗,只有服从的份儿。若是太后,或者确切地说是哪位妃子皇后不满意的话,就尽管找皇上问责去好了。我,乐得清闲。”
司马楚儿被她的话说得一怔,“难道皇上对你好,你也只当做视而不见?
“说实话,我真没有觉得他对我好。”承欢道,“他只是把我当作玩具一样戏弄罢了。若是真对我好,就该放我走。”
“我真替皇上感到悲哀。”司马楚儿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长叹一声。
承欢对她的“悲哀”感到不解,“皇后娘娘为什么如此关心我和皇上之间的事?莫不是怕我对您的地位构成威胁?”
听了她的话,司马楚儿反而笑了,“地位算什么东西?若是有个人真正对你好,那才是真的好。若没有,那这地位也要来无用。”
听她这么说,她倒还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么?那么此番来对她出言试探,该不会真想撮合她和皇上吧?承欢即时地嘲讽起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她可不相信这个司马楚儿会这么傻。若是说她对上官可人有点意思,她倒是信的。因为如果不喜欢的话,她又怎么会顶着秀女的身份在选秀之前这么关键的时候跑去无桐帮上官可人呢?哎,可惜她不知道,在上官可人的眼里,她只是个“麻烦”且“虚伪”的女人。
司马楚儿发表完一系列的感慨以后,承欢已是哈欠连连。最后司马楚儿只有知趣地走了。
晚上,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面的皓天居然出现在了紫阳宫。这些日子他都是在其他妃嫔那里过夜的,突然在寝宫见到他,承欢的心里又开始打起了小鼓。
当他们即将打照面的时候,承欢本能地想躲开,却被眼神甚好的皇帝逮了个正着。
承欢悻悻地回头,看着他不,表情有些僵硬。
皓天穿了一身耀眼的龙袍,看起来十分精神,他走上去,开口便道:“你今天见过皇后?”
“不是我见她,是她见我。”承欢纠正道。
皓天直直地盯住她如星闪耀的眼睛,眼里的感情像丝一般在纠葛。久久地,这一丝意味不明的纠葛被凌厉的目光所取代,只听他冷声道:“以后,见皇后,云妃,怜妃,皆要下跪,明白吗?”
“什么?”
“还要朕再重复一遍吗?”皓天逼近她,视线牢牢地锁在她不解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道:“皇宫是个礼节严明的地方,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吧?”
承欢气呼呼地看着他,眼睛也有些泛红。然而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遵命。”
漠然一笑,皓天的唇角微微扬起,“这样才听话嘛。”说完抬步走了出去。
承欢转身,一拳头狠狠地砸在柱子上面,口中吃痛地吸着气,心里暗骂皓天这个奸人小人,总是想尽办法地折磨她。到底到何时她才能够解脱啊!
高大的府墙内,茂盛的树枝长出了围墙。几只小鸟落在树梢上,欢快地又蹦又叫。远处车辘滚滚的声音渐渐传来,玩耍的小鸟哄地一下全都飞散开去,只见上官府门口停下一辆马车。
车帘被掀开,率先下车来的是二总管李归成,接着又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下来。站直了身体,他比李归成要高一截。再看他的相貌,却不得不令人赞叹一番。只见那人四十有余,着一身深青色长袍,眉长如剑,眉下的双眼皮眼睛散发着英武的气势,似乎让人多看一眼都能心生畏惧,宽宽的额饱满的唇,一身的英气逼人。
他信步走到府内,步履轻盈如风,而李归成则跟在他的一边,为他引路。
这时,上官可人和上官无盐正巧从太君那里请了安出来,迎面碰上了他们俩。
“少爷,太君已经起了么?”李归成问他们道。
“二总管,祖母已经起了,正在用膳。”上官无盐道。说话间还用余光瞟了瞟他旁边的男人,却见那男人也正好用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哦,那归成先去了。”他作了作揖,然后和陌生的男人往里面走去。
看着方才那位气度非凡的陌生男人,上官可人和上官无盐心里也有了点数。估计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常年不在京的上官家大总管张迁流了!
“方才说话的那个,就是阿离么?”张迁流突然问。
李归成顿了顿,然后点头道:“是的。”
见到太君后,他们一直从早上闭门谈话到中午,直到午时过了以后才见他们出来。
客厅里的饭菜都已经放凉了,可人和无盐见祖母没出来,也不敢独自先吃。见祖母在总管的陪同下走过来,沈娘便吩咐厨子把菜拿进去热一热。
所有人都坐好以后,太君便道:“可人,阿离,这一位就是我们上官家的张大总管。”说罢又转向张迁流,指着两个孙子道,“这个是羽儿的儿子,我的长孙,可人。这个是我的小孙子,无盐。”
“你们两个,来见过张大总管。”太君吩咐道。
上官可人和上官无盐作为上官家的少主人,理应是无需向一个总管行礼的。就拿李二总管来说,他虽得人敬重,却也只有向他们行礼的份。如今祖母这么一说,很明显这个张大总管的分量要远远高过二总管,以至于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要同他行这么个大礼。
可人和无盐听命站起来,微微俯首道:“见过张总管。”
“老夫人真是折煞我了。”张迁流谦然地道。
饭菜被重新摆上桌面以后,太君便首先敬了他一杯。
“今日,老身便当着两位孙子的面,将迁流留下来。愿你以后能同归成一起,在京城为上官家保驾护航。”
“太君……”张迁流连忙举起酒杯,道,“太君既然开口了,迁流又如何能推托?”
上官可人看见祖母这阵势,想起了从宫里回来以后祖母说的话。如今她连常年在外操持的张迁流都召了回来,想必这所有的事都是当真的。
“少爷,相思楼的酒色姑娘有一封信给您。”奚我后将封面上写着“上官可人敬启”字样的信交到他面前。
上官可人拆开信,在信中酒色请他去一趟相思楼。
见上官可人眼中流露出不悦之情,奚我后便询问是何事。想来他和酒色也不该有什么瓜葛啊。
“没什么。”他低头道,将信封塞入怀中。
月影阑珊,厚重的红门被推开。一个灵动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浸入无边的夜色。
相思楼,楼上雅阁。
房内散落了一地的零乱物品,酒色身体前倾,倒在妆台上,抿紧着的嘴唇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回眸间,却见门被一双白皙的手打开,紧接着一个水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门被合上。
她立马扑身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道:“上官可人,我的脸好痛啊,你救救我……”
上官可人银色的面具依旧冰冷无情。他看着酒色,脸上起了一块块的红肿,手指已经抓得血淋淋。
“我早就告诉过你,药不可以多吃,你现在这样,叫我来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声音难得的和煦,眼神中闪烁着无辜的光芒。
“不行,我这样子还怎么见人?无盐他更加不会要我了!”酒色拽着他的袖子,哭诉着道。
上官可人将她搀扶起来,在圆桌前坐下。扶住她的脉搏,凝神片刻,最后只是喃喃地开口道:“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起身想走,酒色竟跟着想追出去,却不料一脚绊倒在地。见她如此狼狈,上官可人想去扶她,却又顿在那里,凝视了她片刻便又转身离开。
穿行在漆黑的夜里,想起当日为了玉羞和她做交易。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他的师父清明玉精通容颜术的,原本他最厌恶这种过于看重外貌的人,更何况还要利用这个来做交易。可是一想到这玉羞只有从她那里才能得到,便只得硬着头皮答应用奇门偏方同她交换。虽然这偏方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提升人的美貌,但是却有很强烈的副作用,对人体的伤害极深,若是再过度服用的话,就更加百害无利了。
上官可人心里很不舒服,明明已经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她却仍然滥用药物,追求神速,如今弄得狼狈至斯,到底是谁的错?
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身体不适,想起晚上出门的时候没有服药,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光洁的瓷瓶来。为了防止上次的事情再发生,他现在一直都随身带着药丸。
面前突然有一个人影挡住他,他抬头,惊讶地看着那人。
“无盐?”
那站在上官可人面前的颀长身影正是上官无盐。
他走上前,强迫地握住他的手腕将瓶子凑于鼻下,道:“这是什么?”
上官可人推开他,将手挣脱,“这是我的药!”
“那为什么我在酒色房里闻到了同样的气味?”无盐紧紧地盯着他,“今日我早在门口截到了那封信,酒色的字我再熟悉不过了。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原来她的药竟然是你开的方子。”
“不错,那又如何?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可人淡淡地回道,脸却不敢接受他的直视。
“上官可人,酒色她到底还有没有得救?”无盐大声地质问道,他显然对酒色相当紧张。
上官可人低下头,缓缓地挤出四个字:“无药可救。”
“真的?”无盐的眼里几乎有了泪花,就这么哀伤地盯着他。
那样忧伤的眼神是上官可人终身难忘的,在一张从来都是戏谑的举世无双的脸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回过神来,可人抬眼对上他的眼,喃喃地道:“可以这么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特殊体质的人肯为她牺牲,否则她一辈子都只能如此了。”上官可人淡淡地说着,突然问道,“你若有这个能力,会为她牺牲么?”
无盐沉默着,似是在思考他的问题,良久以后,他眼神十分坚定地道:“我会为了我爱的人付出一切,即便是性命。”
“当真?”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样的人才拥有这种特殊体质。”
“一切就在四个字,以毒攻毒。若有人和她一样,她就有救了。”顿了顿,他接着道,“不仅如此,那人还要有深厚的内功修为才可。”
看到无盐的脸色突然一滞,可人笑笑,道:“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人总是有很多甜言蜜语可说的。我就拭目以待,看你怎么为你爱的人付出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