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方才从她手中拿走药瓶才令她从昏迷中醒来,也许,只是因为终于到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手指狠狠箍住我的脚踝,如生了根般,难以挣脱。
我用力想抽出脚,却反而被她拉得失去了平衡。我双手在虚无中挥舞,试图寻找一个可以依凭的东西,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知道我应该回身用我那只未被她抓住的脚狠狠踩她,我回转身子,抬起了脚。
但我无法做出那样的事情,即便她早已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杜晚晴。
她的眼微睁着,气喘如牛。我忽然明白,如同我在拼命想抓着什么一样,她也在抓着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用她仅有的最后的生命力。
她甚至已经无法判断自己抓住的是什么,她只是茫然地,本能地用最后一丝希望,狠狠抓住任何入手的东西,再也不放。
我蹲下身子,不知道该如何帮她。只能轻轻替她将两鬓的散乱的头发整理妥当。
这真的很可笑,但我又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那没入她身体的匕首,正在我的眼皮之下,我绝无将之拔出的胆量,此时此刻,我除了替她整理外观,又有什么别的手段?
她也许就要死了,但是我除了看着她死去,什么都做不了。
她忽然发出一声呻吟,低声说着什么,那声音如此含混,我无法听清,只得将耳朵凑过去。
爵爷忽然喝了一声,我一惊,不禁抬头。便在这时,我的胸口一痛,我低头看着那一支插在我胸前的银针,怔怔无言。
我永远也无法懂得这一切,这样的伤害,究竟是为了什么?
爵爷跃过来,抱着我,而晚晴的手,还抓住我的脚不放。爵爷一脚踢在她的手腕脉门上,她吃了痛,我的脚一松,身子已被爵爷抱起。
她最后的一丝力气都已耗尽,吐了一口鲜血,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我认得自己胸口插着的银针,它是我的老友,曾差一点将我永远送去地府。
我在茫然中更添茫然,但爵爷却很清醒。他掏出一只药瓶,我认得是当日晚晴给我的装解毒药的瓶子,他倒出药丸塞进我嘴里,又拔出了银针,说一声:“幸好她受了伤没力气,没有扎透。”
我点点头,但其实,什么都未曾听懂。
这世上为何有人会害我?我相信自己从无害人之心。我自问从未做过亏欠她的事,但那银针,却是实实在在,扎在了我的身上。
扎透了我的心。
爵爷以为她不曾扎透我,慧眼如他,亦不能看出来么?我的身心都已被刺穿,我此刻已经无所依凭,素来以为顺理成章的一切,都被化成了一片飞烟。我再看不懂这个世界,为何认识经年的故人,曾于同一个屋檐下相处日久的旧交,竟会变成一再要我性命的异路人?
我用了所有的力气来控制自己不哭泣。
我有满心的悲凉与怨怒,还有说不尽的委屈冤屈,但我已无法任性哭泣,我只能坐在冰冷的地上,尽量冷静地指着洞口再次对爵爷说:“爵爷,别管我,快救先生,他就困在那个地牢里。”
爵爷本在忧心忡忡细看我的脸色,但听我如此说,竟是忽得转过头不看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犹豫不决。他盯着那那个洞口,背影僵硬。我不懂他为何要那么犹豫,仿佛那地牢里藏着的是猛兽恶魔,而非与他亲如兄弟的先生。
但是他在那一阵犹豫后忽然便抓起转盘上的绳索缠于腰间,一跃而下。
我凝神屏息,等着他带先生上来,这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居然要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才带着先生上来。
这期间我一直竖耳倾听,却始终听不清下面究竟是何种情形。即便有人低语,那也是我无法分辨的轻声细语。寂静里我疑惑不已,忧心忡忡,一旦见到他负者先生上来,忙不迭伸直脖子问他:“先生……怎样了?”
然后我听到爵爷说:“无碍”。
我立刻全神贯注掉头去看先生,于是未曾注意到,爵爷的脸色,竟是出奇阴沉。
爵爷将先生放置在我身旁,便走到一边全神贯注替小指上药,固定她断了的肋骨。
这些本事情不该消耗他太多体力,但他却做得满头是汗,几乎喘不上气。
我却完全顾不上思量这些,中了毒针后虽然服了解药,我依旧手脚麻木,便只能将视线停在先生身上:“为何他还在昏迷?”
得不到答案,爵爷只用背承接问题,拒不作答。我一心一意看着先生,长长叹气。
爵爷很忙,他要照顾小指,我咬唇,用我僵硬的肢体,慢慢挪向先生。不将他的身体揽在我的怀里,我无法安心。
但爵爷如背后长眼,一伸手便将我拦住,他将我抱到小指身边坐下,厉声说:“不可造次!”
我的泪控制不住流下来,半是委屈,半是伤心。
他最好的兄弟,难道就比不上半路捡来的小指?为什么要放任先生在那里昏迷不醒,却忙着替小指疗伤?先生,真的还活着么?还是他不愿让我过去后看到真相?
也许真相便是——先生已经死了。
我无法不问个明白,我问他:“为什么?他是先生,你最好的兄弟!即便是死,也应该死在我们的怀里,而不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瞪着他,等他的答案,他没有给我答案。但他的手渐渐发抖,甚至不能拿稳药瓶。
他终于替小指上完了药,站起身时却摇摇欲坠。
我不得不不扑过去扶住他,替他接住抓不住的药瓶。他的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汗透。我惊得语无伦次,带着哭腔问他:“你怎么了?爵爷,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如漂在水面的落叶般无力轻飘:“我……烟儿,我也有无法面对的事情,我也只能逃避……”
我用力抱紧他,他的身子已在下坠。我虚弱的搀扶无法阻挡他倒地,我只能用尽力气,尽量让他舒服地躺倒。
他喘着气,尽力说:“我……没事……你…………”
我摇头,又摇晃他,他像是要死过去的样子,眼无力地微睁,却已是眼神涣散。
我又是独自一人了,我又只剩下了自己,面对这一屋子的伤,痛,死亡。
还有看不清却紧紧包围着我的,铺天盖地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