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黯淡的眼神,低声说:“那晚之后我便起了别的念头。决心离府去寻震旭,将所有事情对他坦白。可我却忘了,我这么多年忙着布局,既然局已成,事已待发,我又怎能抽身而退?”
他自嘲地扯一下嘴角:“我一走,事情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曾料到,杜晚晴竟然不等我回来便将皇帝掳来,更不曾料到,她动手的时候,你会在皇帝身边,被她一起藏到了这个地方。”
我惊讶极了:“杜晚晴?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生微微叹息:“她是……与我一起密谋之人。”
我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问他:“与你一起密谋之人?她所做的一切你都知情?包括在孟眉的墓前对爵爷的暗算,和给我的毒针?”
先生长叹一声:“她与我,不过是互相利用,我无法左右她的行止,我对她越了解,就越是害怕。
她行事不择手段,毫无顾忌,许多事,她决定去做,却不来与我商量。当时那次暗算,便是如此,她一直想逼着震旭起兵,震旭退回江城后,她怕他从此一意隐居更难为她所用,于是在孟眉坟前故意行刺,本意是为了嫁祸给皇帝,激震旭树义旗。”
我想到后来我躺在病床上听到的那段对话,想不通:“难道她的父亲也被先帝杀了?难道她一个妇道人家,竟也对江山感兴趣?”
我带着怨气的问题,却换回让我震惊的答案:“她的父亲确实是被张常发逼死的……她正是前朝的公主。”
前朝的公主?前朝的皇帝在先帝攻入京城时端坐金銮殿,与皇后妃嫔及公主**殉国。那把火将金銮殿烧得干净,前朝的故事从此便成哀乐绝响。
谁能想到,竟有位死里逃生的公主,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却还在一心重整山河。
我讶然,闭上了嘴。
我是何等荣幸,蒙这位公主殿下青睐,两次出手用飞针伤我?
我心头一片疑惑,不明白他又是如何同这位公主成为同谋?
要谋逆的人自然不会写着“我要谋逆,寻求同党”的牌子四处乱逛,这位公主,是怎样与先生接上的头呢?
要问的问题很多,但先生的话却截断了我的思绪。他看着躺在地上的皇帝,向我说:“我有些猜到震旭的去向,但还未寻到他,便收到晚晴已经发动的消息。
一路急忙赶回来,刚寻到了这里,便听得你在呼救。我来不及多想,跳了下去,再上来时,事情已成这样的局面。
竟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我忍不住抬起头,对着他脸上那抹无奈的笑,他叹息:“我一直把自己关在仇恨的小屋子里,心里一片漆黑。
但你的一颦一笑,仿佛艳阳,透过所有屏障,居然暖暖地照进来,不可思议地让我看到了光。
我想你几乎已经成功,若没有晚晴,我们也许可以在一起,我可能抛不下仇恨,但我会忍耐,用对你的爱,化解过去的仇。
但眼前的局面已经无法收拾,无论说什么,都无法令时光倒流,让一切回到从前的样子。”
先生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唇,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满心慌乱,对他的不舍与怨恨,如两根相反方向的绳索,紧绑着我身体两段互相撕扯用力,几乎将我狠狠撕裂。
我不由得去看躺在地上的晚晴,她已经死了么?如先生一样,她将一生付诸了仇恨,她可会觉得此生的虚耗?
先生也看着她,重重叹息:“这半生,我与她,费尽心机,害人害己,何苦来哉?”
我缓缓问他:“你和她,是如何相识的?”
他闷闷地说:“当年张常发的大军冲入皇宫,宫人们四散奔逃,在这一片混乱中,朱赞无意间救了一个仓皇的宫女,将她带回了府。
那女孩,便是她。
朱赞将远在家乡的女儿接到京城后,杜晚晴便作为他为女儿请的礼仪师傅留了下来。”
我的眉头皱起:“那她的身世,你们是从一开始便知道了?”
先生摇头:“朱赞救下她后她只说自己是伺候公主的女侍,名叫杜晚晴。至于她的真实身份,那是我母亲进府后看出她举止不凡,用了许多心机,方才令她说出来的。
我想,她之所以最后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是因为看出了我母亲与朱赞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普通的夫妻,而是主母与忠仆般的相处着,猜到了我母亲的来历,这才和盘托出。”
我没想到他们的关系竟然这般深,一时不知说什么,忽然想起了小指,便问:“她教导你妹妹,令她成为京城有名的才女。后来,你妹妹出家,你随爵爷去了西南打仗。但你们必然还保持着联络?
待到爵爷奉旨回京,你便推荐她来府中教导小指?你是从见到小指时,便决定了要利用她么?”
皇帝曾对我说,小指仿佛是特地为他定做的女子。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替皇帝定做了小指?
如今谜团解开,凭着对皇帝的了解,先生与晚晴自然可以轻松替他塑造一个完全合他心意的女子。
这女子也如他一般精通音律,甚至会演奏他喜欢的曲子,与他琴瑟和鸣,其乐融融。
这女子,就是为了将皇帝骗出京城,引入陷阱的诱饵。
我看着先生:“你们对小指做的一切,你不觉得残忍么?”
先生的要顿一下才回答我:“复仇,阴谋,权力之争,这些事情,没有可能不残忍,怎可能不残忍?
但是烟儿,小指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是那么特别的女孩子,她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她加入这个计划,到她出卖这个计划,她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