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颠簸令我想吐。
但也许,并非因为颠簸,而是未知的恐惧,身处某个可怕陷阱的惶惑,才是令我觉得难受的原因。
庞珈姿自车中取出一套男人衣衫命我换上,我依言穿上后,发现这套衣衫竟是出人意料的合身。
这世上有碰巧之事,这身衣衫分明是在我病着的时候,她便已替我将今夜安排妥当。
身上装束妥帖后,她再取出顶帽子,亲手替我戴好,端详了一下,说句:“这样也就可以了。”
又摸出块牌子给我:“有这个,便可出入无阻。”
我来不及细看,她便示意我揣好。
待我将那牌子藏好,她才说:“县衙后院你也去过,并不大,总共只有三进。如今皇帝将莫小指安置在了第二进院子,颜震旭关在了第三进。”
我问:“那第一进呢?”
她看我一眼:“第一进是太后她老人家住着。”
虽然身在宫外,不需照足规矩办事,这样的安置,仍令我吃惊。
但,我放过心头那些个飞舞着的,抓不住也无法去抓的纷乱念头,只拣最紧要的问:“这么说来,爵爷所在的院子是最难进去的?”
她看我一眼,叹口气:“我所能做到的,只是费尽心机用尽办法弄来那块牌子,凭着那个,你能顺利进到第二进院子。”
她见我张嘴,便又道:“我知道姐姐你定要见到颜震旭方能安心,不瞒姐姐说,我并没什么良策,只有先将你送到第二进院子。你进了那院子,便在西耳房等我,我再想办法让你去见颜震旭。”
我觉得自己是上当了,她所图的,不过是我能进第二进院子刺杀小指,如今所做一切,不过是骗我照着她的计划行事。
但是,她心怀鬼胎另有打算,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的目的是将我送到那院子里,要我为她除去小指。
我的目的,是要她将我送进那院子里,找机会见到爵爷,甚至,救出他。
我不关心她与小指之间的斗争,我只关心爵爷。
她能将我送去见爵爷最好,若是不能,我再随机应变。
所以我想了想,抓住她的手,诚诚恳恳说:“姑娘大恩,我与爵爷没齿难忘。一切,都拜托姑娘了。”
她望着我,点头,论起神情的恳切真诚,倒还是她比我更胜一筹。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庞珈姿撩开帘子看了眼车外,便请我下车,向我说道:“下车后是个岔路口。姐姐往左边拐,有条小巷子,巷子尽头便是县衙后院院门。到了那儿,姐姐只管打门,若有人阻拦,姐姐只管拿着牌子给他们看,有那牌子,没人敢拦你。”
我问:“那是什么牌子?你不与我同去?”
她摇头:“那牌子是皇帝内卫的通行腰牌,我若与姐姐一起进去,只会令人生疑。”
她这般说,我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想再问些什么,却也无从问起。
我不得不下车,发现自己果然是站在了一个岔路口,我定了定神,依着庞珈姿所指,向左手路口转去。
我听到身后马蹄得得,车轮碌碌,那架马车拐上了另一条路,很快便不闻声息。
我独自站在小巷的窄道里,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没有星星的夜空。
我还有机会逃开这一切,我还来得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转个身,走回去,将自己埋在永远的黑夜里,苟活一世。
但我深深吸气,抓紧了手心里的匕首,毫不犹豫便向那座发生过太多事情的县衙走去。
在冷夜里,惨淡的月光下,那座三进院子的县衙后院安然矗立,竟是如此的静谧无害,一点也不象是会得吞没人命的龙潭虎穴。
我挺了挺胸,向着它大步走过去,伸手去推那扇朱漆角门。
门关着,意料之中。
我轻轻敲了一下,立刻便有人在门后问:“谁?”
我不出声,只是又敲了两下。
门拉开一条缝,露出双警惕的眼。
我早将庞珈姿给我的牌子准备好,对着门缝晃一下。
庞珈姿还是有些本事的,那牌子果然管用。门立刻便开了,我迈步跨过门槛走进去。
因怕守门的见我面生会刁难盘问,便故意作出盛气凌人的派头来,昂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往里便走。
其实我是多虑了,牌子比人重要,那人见了牌子,忙不迭躬身施礼,根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我大摇大摆往里走,凭记忆沿着回廊一路向里。
夜深人静,所有屋子都黑着灯,空空荡荡的风吹在我身上,仿佛我整个人,甚至这整所宅子,都是空空荡荡的。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脚下踩着的每一块砖都是虚无,心中的翻腾的每一丝焦虑都是可笑的臆想。
一路无事地摸索着走到了第二进院子,院门半开半闭着,借着门口的灯笼,看得见门边站着个面孔白净的太监。
我冷着脸,故技重施,将那牌子拿出来亮了一下。
那太监便低声说:“您请。”
我太过性急,没有看到他眼角闪过的一丝狡黠,就如一头义无反顾扑向陷阱的小兽般疾步走进院去。
这院子也是一片浓重的黑。我认得出来,便是当日跪在皇帝面前求他,又与他和小指一起被迷昏的地方。
我站在当日所跪之处,咬了咬牙。
庞珈姿与我约好在西耳房碰面,我转动一下身子,轻轻走过去,来到那耳房前,侧耳听了听。
那屋子与这院子一样安静,不,在我感觉,这里,一片死寂。
不安的感觉已经无法抑制,我站在门前踌躇着,不敢推门入内。
我想了想,转头走向第三进院子。
那院子灯火通明,亮得我心慌。院门口人来人往,这宅院所有的人气生机都集中在了此处。
我躲在暗处,张望片刻,发现所有进出的人,都会在门口出示一块玉牌。
庞珈姿给我的牌子,是金牌。
至少这件事上,她没有骗我。
我悄悄退回第二进院子,再次站在西耳房门前,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门。
屋子里黑得让人心慌,我蹑足前行,伸出一只手摸索。屋子好像很空,我摸了很久才摸到一套桌椅,正要坐下稳定心神,蓦然间听到一声大叫:“有刺客!”
我被吓得直跳了起来,手中的匕首无意间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我也已经不觉得疼痛。恐惧令我无法思考,我下意识地冲出了西耳房,想趁黑跑出院子。
但这院子忽然便被灯火照亮,我发现自己站在院子中央,手持带血的利刃,周围,是十几双森冷的狼一般的眸子,以及同样森冷的带着杀气的明晃晃的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