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派了一个丫头,叫魏及,日夜不离地看住了我。她足足有一米七,又有肌肉,人高马大的,随便往前面一站,我就别想过去。我知道他别无他意,就只是想防止我逃跑了。
敢情他这是想软禁我呀!我这是刚逃出虎穴,又落入狼窟啊,我越想越气。信陵君现在只是因为胜仗来到王城参加庆贺,临时住在这里,要是在这段时间我不能逃跑,被他带回封地,我就插翅难飞了。
但眼下的信陵君显然是没有放我回去的意思了,这个魏及又像一块大盾牌似地,我要去哪她就碍到哪,真是气死我了。
信陵君对我出奇的好,我原本以为他会像廉颇一样,把我扔下就不管了,让我吃穿像平民百姓一样。虽然自那日起信陵君就没有再过来看我,但他给我送过来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还指了两个侍女专门照顾我的起居饮食,使我在古代的地位一下子从平民提升到贵族,连跳几级!
两个侍女把我打扮得真如公主一般:洁白泛着香气的亵衣亵裤,一身嫩红的帛丝外衣,宽大的袖口放了一块洁白的粉红色佩巾,腰间两侧系了两块白玉坠子佩饰,走路叮叮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腰间佩带一个香袋,走到哪都香气迷人,脚下是一双皮制的精致鞋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绑着粉红蝴蝶结的长长的辫子放在胸前。
打扮完,侍女惊呼道:“好像一只可口的小蜜桃哦!”
我倒!不过事实上连我自己都顿时觉得自己身价抬高了许多,也不再有以前布衣的卑贱之感,甚至也自我感觉是个甜甜的小美人儿起来。
我有股跑去找尉正的冲动,想让他看看我现在这模样,他一定会被我吓到的,必定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再说我是个丑八怪,会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盈盈笑意,然后双手捏着我的脸蛋说:“我看看这只蜜桃有多甜。”想到他的表情,我都不自觉笑起来。
但可气的是,我出不去哇!我气得抓狂,却又无可奈何。
正当我在庭院里气得跳脚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尉正!是尉正打响指的声音!这是我教给他的:打一个响指,说一声bingo!
我急中生智,唱起了《在水一方》,这样魏及才不知道我是在和别人打暗号。刚唱两句,围墙外的打响指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我唱一句,他打一个响指,我再唱一句,他再打一个响指……
我们都确认是彼此,那一刻,我有股想哭的冲动,那么久以来,我已经习惯了尉正在身边,习惯他捏我的脸蛋,习惯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使我安静下来,习惯他给我的很多很多的爱,从未想过分离。原来,分离就像剥离连体婴那般的疼痛,所以我连想都不敢想。
但我突然唱歌已经让在不远处看着我的魏及产生怀疑了,越发频频朝我这边看。
想扔团纸条吧,我又不会写小篆,写现代字吧,恐怕连繁体字他也看不懂,再说现在也还没发明纸张;想喊吧,魏及一知道,我势必会被看得更紧。
我急得团团转,不知怎么办才好。
但我知道,尉正会一直在外面陪着我,不会走远。我们的心灵仿佛是相通的,彼此不必言语,便知在身边,一起长大的孩子,是不是都会有这般的心心相印?
我得好好想想办法才行。
这时信陵君送来了一个人,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只是觉得异常熟悉,再仔细一辨认,竟然是妓院那个妹妹!
没想到信陵君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并且尽心去斡旋,救出了她!虽然信陵君对我禁足的事我非常反感,但这件事,我确是非常感激的。
那妹子叫素衣,人如其名。她把我那日讲的话都听进去的,没想到过两天信陵君就把她救了出来。我一下子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虽然大功劳还是信陵君的,但想起自己在古代救下了一个灵动的生命,我还是沾沾自喜的。
素衣和我作伴住了下来。我顿时有了一个心腹似的人物,素衣认为是我才是她真正的救命人,说要做我的侍女,一心一意侍奉我,信陵君也是这个意思,但我可不敢要,素衣长得太漂亮,性子也那么刚直,再说我也从没想过要做个被伺候的主子,所以便让她做我姐姐好了,平日吃住也都跟我一起。
素衣也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姐妹,不像魏及,偶尔我还能跟她说说心事,慢慢她也知道了尉正的事,也帮我想办法。
但是平时在魏及的眼皮底下,我是免想有任何逃跑机会的,而唯一的薄弱环节,就是魏及不在的时候!
中午吃完饭,我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进入睡眠。魏及见我睡下,吩咐了侍女在旁边给我扇风打蚊子,就走开了。慢慢地,侍女也困得不住打瞌睡,后来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抓住机会,悄悄地爬起来,素衣帮我把风,走出内室,仔细看了厅堂里没有人,我才蹑手蹑脚地开了一条门缝,伸出头去,庭院里也静悄悄,我暗自发笑。
围墙太高,我爬不过去。
我轻轻地打响指,果然,围墙外传来了响指的回应,我找了根树枝,扔了出去,一会,听见围墙扑扑的两声,一个人影跃上墙头,我喜出望外,是尉正!
素衣矮下身子让我踩上去,我狠下心,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踩了上去。
我举起手去,尉正俯身用力把我一拉,我便挂上了墙头,我正奋力用脚勾住墙头爬上去,突然一声尖叫把我差点吓得掉下去,原来那个小侍女醒来见我不在,找了出来。
尉正赶紧把我拉起来,跳下了围墙,再接住我。然后我们一路狂奔,跑过正午静悄悄的街道,跑过地里的田埂,跑过林间的小路,跑进静谧的山林,像一对私奔的小情人,紧张而激动,累着也乐着。
停下来,还来不及喘口气,尉正就一把抱住了我,我也伸出手紧紧反抱住他,像久别重逢的恋人,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因为分离太过于痛苦,才显得相聚的这一刻如此的浓墨重彩。
尉正认真地看了看我,颤抖着声音问:“还好吗?”
一句简单的“还好吗”代替了千言万语,我重重地点头:“很好,非常好,你呢?”
尉正声音哽咽,患得患失地说:“不好,因为你离开了我。”
我看着他,用力点点头,那一刻,我有冲动,想要肯定地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但我只是说:“我想你了。”然后眼泪就止不住滚下来。
山溪水潺潺地顺着浅浅的河床流淌着,圆圆的大小不一的石头没有规则地躺在水里,享受着阳光下清凉的溪水,小溪边的长满了高大的灌木和细叶树,我们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微风经过水面,送来清甜的水汽。
我趴在尉正的膝盖上,静静地看着溪水沐过石头,忙忙碌碌地继续往前奔波。
尉正轻轻地摸索我的脸颊说:“如果永远都这样,多好。”
是啊,如果可以永远都这样,多好,阳光明媚,树木繁茂,溪水清凉,我们在一起,没有分离,没有忧伤,没有长大……
如果可以永远都这样多好,我和父亲还非常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我不再为子平的离去伤心绝望而抑郁,我从此摆脱病痛不再捂着绞痛的胸口……
“在想什么?”尉正问。
“我在想我的爹,现在,我一走,他一定好伤心。”
尉正一听,突然着急起来:“别想,你答应过我,不回去的!”
我忍不住笑,刮着他的鼻头说:“好,我不想。”
尉正却一本正经地承诺说:“可以的!相信我。有一天,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这个小子,我真的不知道他哪来的这股强大的自信,“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呆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长大,不要再想着回去……”
“其实,我只是在想,我可能已经死了。如果我死后,能住这样一个地方,那该有多好……”
“别说!”尉正一听,马上捂住了我的嘴,惶恐地说,“以后也都不许说这个字,你不会的,永远都不会!”
真霸道,这个不准那个不准的,我拍拍他的脸,笑笑说:“别怕,正,谁都会死的,生的同时都注定着死亡,这是很正常也是很自然的……”
“别说!”尉正紧紧抱住我,“就是死神,也休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我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傻瓜,如果我已经死了,我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那不就可以陪着你啦?你应该高兴才对。”
尉正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定定望着我的眼睛问:“真的吗?”
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笨蛋,当然是真的。”
“这是你答应我的,你不能回去,也不能离开我,我们一起长大,然后嫁给我。”尉正霸道地说。
我一把推开他,羞红了脸,翘着嘴巴假怒道:“谁说过要嫁给你的!”
“我不管!”尉正握住我的五指,一串带着体温的骨珠咻的溜到我的手腕上,“这是用我杀死的第一头山猪的牙齿做的,虽然它很不值钱,但对与我来说,它很重要,最起码,它是我从此成为顶天立地、自力更生的男子汉的象征,今天开始,它就是你的。”
“你这是套住我了呀!”我笑着举起手腕说,“哟,我有全天下唯一的一串骨珠呢!谢谢你。”我依偎着尉正撒娇着说,骨珠磨得不够光滑透亮,看起来有种粗糙摩挲的感觉,这串骨珠好像似曾相识,我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答应我!”
“好。嗯?答应什么?”
“你已经答应了。”
“……”
我们短暂沉醉在只属于彼此的小世界里,忘了我们是逃出来的,忘了还有许多力量我们无法战胜,但这又何妨,此刻,我拥有很多很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