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和韩国的国土很接近,但韩非却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我急于逃出魏国,就不停地催韩非快点走,只有彻底出了魏国的国土,我才能彻底安心下来。
这时魏国却又沸腾起来,流言满天飞:秦国派了特使来庆贺信陵君为魏国新王!这是秦国离间计的升级版,干脆直接派人送来金银珠宝为信陵君庆贺,即使魏国上下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事,但却又说得言之凿凿。
魏国的人民本来就崇拜信陵君,听说信陵君要当王,都大受鼓舞,无不欢天喜地。我们所到之处,都见人们一谈起这个消息,都拍手称快,言国家有望。虽然信陵君如此受到人民的爱戴是好事,但在这个时候反倒害了信陵君。
“这是无中生有的事,你们不要相信!信陵君根本就没有要称王的心思的!”每每遇到在讨论这件事的人群,我就不得不插进去讲几句话,虽然信陵君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在这件事上,我无法原谅他,但他在我心中,依然是那个高大的形象,英气逼人,勇武果敢,我也想维护他的别人心中的形象。
但根本没有人相信我,反而对我发表的意见大加恼怒,对我陈述一大堆信陵君当王的好处,面对这么一群朴实的魏国人民,我总是语塞。
我用手肘捅了捅韩非:“你干嘛不说话,你应该帮我申辩的!”
“我,我,我不知道,该,该说什么。”
“起码你也知道这是秦国的离间计!起码你也知道信陵君根本就没有要称王!”
“你怎么,怎么知道这是,是离间计?”
“算了,”我白了他一眼,无奈地离开人群,“你说了也没人听你的。”
到了韩国的边境,我终于听不见流言了,也终于落了个耳根清静,把这件事暂时放一旁,既然听不见,就当它不存在吧。
终于有心情和韩非缓慢地转悠,欣赏一路的景色,没想到半路却下起大雪来,把道路都阻断了,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在小村庄里停留些天。
小村子住的人已经不多,多数由于秦国不断蚕食韩国国土,已经逃到魏国那边去了。留下来的多是老韩人,几辈人都住在这里,落地生根,不愿意搬家了。
也没人认出韩非是韩国公族,其实细看韩非,也全然没有公子模样:骨架高大精瘦无肉,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直如石刻,散发无冠,长须虬结,唯一一件看得出他高贵身份的锦袍却由于近日赶路弄得脏兮兮皱巴巴的。而我也差不多样子,连日的赶路,样子也灰头灰脑,风尘仆仆宛如落魄少年。
但别看韩非人长得煞是精瘦,食量却不小,小客栈每日定时送来饭菜,韩非都吃了个精光。但我却吃不下,由于大雪,小村里没有什么食物,都是秋收时候储存下来的,以致小客栈的食物也是差得不能再差。我吃惯了信陵君府里的那些山珍海味,这会儿竟吞咽不下这些老百姓的粗粮来。心里难过得很,什么时候我自己也变得这般奢靡和挑剔起来。
韩非看我吃不了多少东西,竟自告奋勇要去打只山鸡给我吃,我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说:“省省吧,你还是在房里思考你的文章吧。不过允许你想到这个好办法!我有好主意可以抓到雪地里的野鸡!”
大雪封山,往往是打猎的好时节,因为动物行动留下的脚印使人们很容易找到它们。从动物留下脚印的新旧程度,可以判断动物距离自己的远近和动物的大小、数量。不过野鸡只能在夜里捉,我就在电视上看见过,只要用电筒强光一照,它们什么也看不见,傻傻地睁大眼睛东张西望,特别好玩!而且野鸡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被惊扰后,它们就会立即扑起来钻入草丛中。但由于过分紧张,往往它只顾把头隐藏好,屁股露在外面也不管了。所以,此时很容易去抓住它。
韩非听我说完,愣了半天没说话,末了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我只好回答:“我是猎人的儿子。”
韩非暗自笑了一下,问:“那用,用什么光,照?”
这倒是个问题,这里没有手电筒!我丧气地坐在地上,韩非又说:“要,要是,有,有夜明珠就好。”
我一听,大拍韩非的肩膀:“你真是太聪明啦!我爱死你啦!”说得韩非红了脸。我打开我的包袱,里面不但有衣服,还有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币和金银珠宝,还有几颗非常漂亮的夜明珠,当时看到别人有,非常羡慕,信陵君特意给我弄来的。
韩非坚持要走在前面,我只好依了他,大雪都没过了我的膝盖,走起路来特别辛苦。走了很远一段路,还是未见任何动物足迹,夜色已经暗下来,我们还是找不到野鸡,只好打道回府,不然夜黑了,又走太远怕迷了路。
第二天韩非仍然不死心,又重新上了山。天地白茫茫一片,微弱的阳光找到雪地上发射回来,刺得我的眼睛睁不开,山上随时有大块大块的雪从树上啪的一声砸下来,所有的树枝都被大雪压得弯成弧形,长长的韩非的身影,短短的我的人影,一时竟让我觉得趣味无比,我竟然和法家的大人物韩非子在一起上山打猎!
“你知道吗?”韩非拦着艰难地走的我说,“风停了,雪住了,太阳出来了,小动物一定会出来走走,来寻觅食物的,我们只要找到它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就行了!”
果然给我们找到了小字形的小足迹,却不是野鸡是什么?韩非直指正在觅食的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兴奋起来,我们追击拦截,碰着的了树干唰唰地洒下许些冰叶片,砸在头上也不知道疼痛,野鸡展开翅膀想飞翔,但是拍打着积雪,就是飞不起来。也许是天气太寒冷了,也许是雪冻住了它体内的热血,也许是饿得没有力气飞翔。韩非跨过矮小的灌木丛,向野鸡扑去,将它牢牢扣在怀里。
烤野鸡的香味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参观”,结果我们只好把野鸡分出去,大伙儿一块解解馋。于是几个农民和小孩便围着火堆,边吃边天南地北聊了起来,一个农民说,他去年在路上碰见一个人,坐在树桩旁,一言不发。他奇怪,上前一问,他说前天自己捡到了一只兔子,兔子狂奔而来,撞在树桩上死掉了,他不费吹灰之力捡起来拿回家,吃了顿美味,之后他这两天就一直守在这里等兔子呢。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想,这不是守株待兔的故事么?它的作者好像是韩非才对,但韩非却显然是第一次听了这个故事,笑完沉思起来。
第二天韩非的桌上有了两则寓言,我拿起来细细读了一遍,第一则是守株待兔: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
第二则是滥竽充数:
“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悦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这正是《韩非子》里面的内容,据研究说韩非的寓言数量庞大,但许多内容并非出自他的原创,是来自民间传说或者史书,看来的确是这样的。
我正边看边笑,韩非走了进来,我说:“我也给你提供一个素材吧,不过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韩非做了一个请说的姿势,能不开口他都不开口,但我还是很想逗他开口,那让我觉得特别好玩,我并没有讥笑他的意思,只是纯粹觉得这个文化巨人此刻显得那么可爱。
“你不是见过我妹妹吗?就是在门口碰到的那个女孩子,你知道她是谁吧?或许你听说了,什么神女的。”韩非点了点头,果然他也听说了,“其实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因为一些巧合,就有人以为她是天上来的仙子,这话一传二,二传三的,说的人多了,竟也都相信的,这就是叫‘三人成虎’,本来街上没有老虎,说的人多了,就都认为街上有老虎了。”
韩非听完,想了想提笔写下:
“庞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去大梁也远于市,而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也。’王曰:‘寡人自为知。’于是辞行,而谗言先至,后太子罢质,果不得见。”
“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由衷地称赞道。
“我,我以后也,也不会听信流言了。”韩非郑重地说。
我哈哈笑:“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