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长江大堤上的少妇!萧宏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怎么是她?怎么是她!”
萧玉姚并没有半点尴尬色,神色自如地说:“皇叔,近来可好?玉姚拜见叔父!”行了个女式大礼。
萧宏虽然心里直犯恶心,也装作从容道:“玉姚难得来一次,快请坐!”两人分别坐下后,萧宏才回过味来,为什么这大厅里没有旁人——都被高在上支走了!萧宏干坐着,心里甭提多别扭了,他万万没想到调戏来调戏去,结果调戏到了自己的侄女。可是他还想不通,为什么侄女会找上门来,难道……
要么怎么说萧宏禽兽不如呢?一般好色的人如果犯了这样的错误,大概会恶心一辈子,永世不会再犯。可是萧宏不一样,人该做什么事,人坚决不能做什么事,他已经没什么底线了。萧宏眼中长者的慈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嫖客一般色迷迷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同样没有底线的女人。
萧玉姚虽说没有杀人越货的渴望,可是纵欲就是一种罪恶。她太简单了,生养在深宫,没见过世面,几乎没有是非之分,她只知道追求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人之所以为人,或者说人同禽兽的区别,大概就是因为人有伦理、长幼,这些非天然的观念,当人失去了这样的观念时,人就不能称之为人。大厅里这两个人被****燃烧着,他们丧失了为人的资格……
以后的日子,萧玉姚常常去临川王府,一呆就是半天。这个世界很荒诞,时间却一刻不停地流逝。
转眼到了天监十八年。
萧综在徐州呆了这半年,过得非常无聊,虽然名义上是徐州刺史,可是他几乎没有去过官署,每日里就是带着王不丛在大街小巷转悠,看见了漂亮姑娘就去调戏,所以徐州境内几乎流传了一个不成文的律令:“但凡女儿长大,万不可抛头露面!”萧综一时半会找不到事情可做,心情更加烦闷。他的烦闷又很多理由,其中重要的一个就是皇上对他的冷遇。萧综在京时就认为皇上召见他次数太少,比不上大哥萧统,及至出了京,皇上只是到了节气才派人抚慰,其他时间根本没有表示,萧综觉得自己在皇帝心中越来越没地位了。
徐州在建康城以东,靠近大海,有海匪出没,滋扰乡民。萧综听说这件事以后很兴奋,没事了就带着人马往海边转悠,声称要剿平海匪。其实萧综就是想看看海匪长什么样子,中国人有个习惯,把不喜欢的东西描述得十分丑陋,乡民们害怕海匪。于是编造说海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赤身光滑、没有毛发,萧综信以为真,就在大海边寻找这样的人。萧综寻了一个月一无所获,心里很失落。王不丛看到主子不开怀,便觉得自己失职,他向萧综进言道:“不如我们出海找找看!”
这个提议恰恰迎合了萧综猎奇的心态,他命令王不丛去准备海船,择日起航。王不丛到了附近的渔村,到处打听海匪的下落,渔民们对海匪避犹不及,谁愿意去找海匪送死啊?王不丛许诺,找到海匪,赏金五十,渔民们都动摇了,可是确实没有人知道海匪在哪。这时候有人说了句话提醒了大家:“王二不是去过海匪窝吗?”
王不丛问大家:“王二是谁?”
渔民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王不丛有点明白了,原来这个王二居住在海边,世代以采燕窝为生。去年王二家被海匪光顾,王二也被海匪掳走了了,可是这个王二胆大心细,趁着海匪不注意,偷偷跑了,还带回了一艘海匪船,卖了之后发了一笔横财。王不丛对这个王二很感兴趣,他问有没有人知道王二现在在哪,一个孩子自告奋勇,带他去找王二。他们到了海边的一个峭壁下,只见一个人影在峭壁上缓缓移动,王不丛看得心惊肉跳,悬崖上的人似乎没有任何支撑,随时都会掉下来,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怎么会做这种营生?”
孩子以为在问自己,讲起了王二的故事:“他爷爷就是掉下来摔死的,他爹是摔死的,他大哥也是摔死的,王二说他摔死了,他兄弟、他儿子再去采。”
王不丛不知怎么的,被这一种悲壮的誓言震住了,他掏出几个铜钱给了那孩子,自己坐在悬崖下等着。王二半天才下来,王不丛上去打招呼,说明了来意。谁知道王二竟然没一点迟疑就答应了,他认为王不丛是官家的人,找海匪一定是要打海匪的万万没想到只是为了满足一个贵公子的好奇心)。(王不丛给了王二一些钱,让他去置办海船,临走的时候王不丛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讨生活又不止这一样,你为什么不做点别的呢?”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采燕窝的,况且打渔种地,一年到头还不够完税纳粮的,小人上有祖母母亲,中间有兄弟,下面还有孩子,干这有去无回的买卖,也是没办法。”
王不丛没说什么,告辞了王二回到了萧综的住处,只说海船准备好了,然后就回屋里歇息去了。
五更天还没亮,王不丛就在萧综门前集合了十几个精壮士卒,待萧综起了床,他们就往海边出发了。王二已经准备好了一艘船,这艘船有点小,四五个人还行,萧综的兵马根本上不了。众人犯了难,萧综很胆大,他命令跟来的士卒就地安营,等着他们回来。王不丛不同意,怕不安全,萧综却不在乎,不管他说什么,自己登上船。王不丛只好豁出去了,也跳上了船。
三个人在大海上漂了一天,连个陆地的影子都没见着。天黑了,船上不能点灯,黑乎乎的。萧综心里有点后悔,又不愿说出来,王二胸有成竹地说海匪居住的岛就在附近,天亮了就见分晓。他们就将就这在船上睡了,大海上晚上是非常冷的,萧综生下来哪受过这种苦,冻得眼泪都下来了。天刚蒙蒙亮,王二就摇醒了萧综和王不丛,指给他们看,天边有个黑色的小点,王二说:“那就是海匪住的地方,我们回去吧!明天领兵来打!”王二说话的时候很兴奋,他以为困扰渔民的海匪马上就要被一网打尽了。
可是萧综站起来仔细望了望,却命令道:“靠近点,我要看清楚!”
王二和王不丛都来劝,萧综不信海匪能起这么早,两人不敢再争执,小心翼翼地向小岛靠去。这时海上起了薄雾,萧综让船靠得很近。萧综的头脑不是一般的简单,他以为海匪像他一样贪睡,不到日升三竿不起床。船慢慢挪近了海匪,岛上树木茂密,不见其里。小岛被峭壁环绕,峭壁上还堆满了碎石,海风一吹,摇摇欲坠,想要从峭壁进入岛屿,是死路一条。岛上只有一道几十丈的沙滩,不过被栅栏圈了起来,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栅栏里面放着几条小船,海匪们每次出海回来,都把船拖上岸去,竟然不嫌麻烦!萧综的船绕了小岛一圈,没看见有人影,都放松了,慢慢地划走了。
然而萧综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海匪看在眼里,在小岛的最高处,有个隐秘的瞭望点,日夜有人值守,萧综的船没有靠过来的时候,海匪就发现了,报告了匪首。匪首攀上来一看,只是一艘小船,断定这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命人不许轻举妄动。待小船放松了警惕,慢慢走远了,才领着人拖四艘快船下海,从四面包抄过去。这时候海上的雾越发浓重了,海匪的船跑的当然快了,船上四个人都拿着桨拼命的划,萧综船虽然也不大,可是只有王二操桨,又没有注意到海匪的举动,慢悠悠地离开。
萧综在船上还有点恋恋不舍,毕竟没有看到朝思暮想的海匪长什么样,正在叹息间,王二叫到:“快看!快看!”萧综和王不丛一跃而起,朝王二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见正前方,一条小船停在几十丈的地方,船上立着几个身影,在浓雾里若隐若现。萧综很稀奇地问:“什么人到这来了?快靠过去!”
王二见过海匪的,他知道海匪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心中有了警觉。萧综在一边一个劲地催促“快过去,快过去!”王二不理睬,伸着脖子,睁大眼睛,看着那边小船一点点驶过来。王不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从腰里拔出刀来,船上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了。终于,王二大叫一声“不好”,拼命地向后划,船上的海匪十分镇定,慢慢地跟着,不急着追赶。王二拼了命地划,萧综也明白了要紧,急得抓耳挠腮,王不丛过去帮着王二摇船,海匪的船渐渐隐没在雾里了,刚要放松时,船身猛地一晃,三个人都趔趄了,差点掉进海里,原来又有两条贼船靠过来,其中有个人扔过来一个长矛,刺穿了船舷。刚才追赶他们的那船尾随了过来,从他们逃离的方向也来了一艘船,四艘船把他们围在中间,海匪门人人举着长矛,随时可能投过来,为首的海匪哈哈大笑,萧综三人绝望地瘫在船里。
这群海匪把五条船都拖上了沙滩,关闭了篱门,押着三个“入侵者”进了山寨。山寨掩映在茂密的树木中,从外面看根本找不到人为的痕迹,所以常常有渔民误入自来,自投罗网。海匪们一年到头基本不出海,就窝在这里守株待兔,后来人民都知道了这一带凶险,绕道走了,海匪最近两年频频登陆抢掠,居住在海边的渔民深受其害。匪首是个独眼龙,一身腱子肉,胡子拉碴,坐在虎皮椅上,瞪着俩眼。萧综三人被紧紧地捆住,押了上来,喽啰们命令他们下跪,三个人仰着头不肯。喽啰们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威武不屈”,朝他们膝盖一人踹一脚,三个人腿一软就跪下了,刚要站起来,早有人把他们死死压住了。
匪首轻蔑地一笑,高声审讯道:“快说!谁派你们来的!”
三个人一直地扭着脖子,怒目相对。匪首此时也有点不解,这三个人,一个渔民,显而易见,晒得黑黝黝的,精瘦;一个官差,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可是这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是谁呢?要是来刺探的,没必要穿着官服,难道是想招安?
匪首突然明白了,这三个人肯定是朝廷派来招安的,公子哥就是宣抚使,一个是护卫的官差,渔民是带路的!匪首哈哈一笑,从上面走下来了,一边给萧综松绑一边解释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啊!,在下罗三彪给诸位赔罪啦!”罗三彪的话一半对一半错,官府和土匪确实很相似,但是土匪抓官差绝不是误会,人们都说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倔驴。
萧综以为罗三彪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很高傲地回道:“四海之内皆是王土,你这个土大王架子不小啊?”
罗三彪更加认定这个人是来招安的,他没想到自己手里这四十多人,十几条船,竟能受到皇帝的重视,十分开心,给王不丛和王二也松了绑。又向萧综打听:“不知各位受何人派遣前来招安啊?”
萧综很不屑,心想我还用着别人派遣吗?直截了当地说:“我是豫章郡王、徐州刺史、二皇子……”
“二皇子派来的!我叫王不丛,这位是团练副使萧思宗。”王不丛在一旁打断了萧综。萧综被王不丛打断,自知自己差点漏了底,也往下不说了。
罗三彪没注意到这些,但他得知是皇子派来的,心里乐开了花。中国人最善于欲擒故纵,想当官的偏不当官,而是去做隐士,等出名之后上头有人求着出山,再装模作样地推辞两下,出山之后比那些直接做官的还要显赫。罗三彪也不愿意做一辈子海匪,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所以他希望最终谋个一官半职,做匪的初衷还是为了做官。只不过罗三彪既不会舞文弄墨,也没有雄厚的的家世,只好去当匪,朝廷不招安就去抢掠,朝廷诏安了就正中下怀。这次萧综三人前来,罗三彪觉得要混出头了,能不高兴吗?他吩咐手下人去准备酒席,打算吃晚饭带萧综参观参观他兴建的“海防”。
罗三彪豪饮,大开大合,萧综自知酒量不行,便不敢喝多,王不丛身在匪窝,时刻保持着警惕,不吃也不喝。只有王二无所谓,他是“二进宫”了,上次被掳过来可没有这样的大鱼大肉的招待,不管那么多,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反正不能做个饿死鬼!这帮人吃完饭以后,王二已经醉倒,由人搀着去休息了。罗三彪便带萧综和王不丛四处参观。这个岛屿很特别,四周都是峭壁,罗三彪为了万无一失,掳来了很多人在岛上做苦力,搬运了很多石头放在峭壁上,一旦有人来攻,这些石头抵得上千军万马。罗三彪表面彪悍,其实也会使心眼,他带萧综来参观也有两个目的:一是炫耀武力,我罗三彪不怕你不招安,不怕你派兵,我有能力守住这个岛;二是向“宣慰使”表明,我罗三彪不只有匹夫之勇,还有将帅之才。
萧综一点也没有领会到罗三彪的苦心,他颇感到失望,因为海匪长的与常人并无二样,自己白跑一趟。喽啰们拿鞭子催促着苦力们搬运石头,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抱着一块石头,走的太慢,被一鞭子抽到,趴在萧综脚边嗷嗷乱叫,萧综看了他一眼,厌恶地走开了。萧综和王不丛把小岛转了一遍,装作很关切地对罗三彪说:“这里虽然占尽地利,可是大军来剿的话,难保太平啊!”
罗三彪早就知道这个“萧思宗”有此一问,按照事前想好的,先仰天哈哈大笑两声,以示胸有成竹,再面露狡黠地说:“狡兔还有三窟,我罗三彪岂能只有一窟?”
萧综十分不知趣地问:“还有一岛?在哪?”
罗三彪又不傻,岔开了话题:“诸位一路辛苦,我带各位去休息!”把他们带到了岛后一个山洞前,有木门,还有四个喽啰把守。罗三彪对萧综说:“小岛穷酸,请各位委屈一宿!”萧综当然不满,挥一挥手,示意罗三彪滚蛋。王二已经睡熟很久了,外面进来人都不知道。萧综坐在干草上一个劲地叹息,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破地方,受这种罪!王不丛的兵刃被海匪夺取了,手无寸铁的他被忧虑包围着,密切关注着洞外的情形。守门的海匪大概一个时辰换一拨,换第三拨时,天已经全黑了。
王不丛低声地萧综说:“这些海匪靠不住,我们还要另做打算啊!”
萧综有点惊异:“你想怎么办?”
“属下盯着,殿下养精蓄锐。一旦有机会我叫醒殿下,一起冲出去!”
萧综的胆子也不小,轻说一句“好吧”,便回去睡了。
罗三彪被朝廷“重视”以后,浑身是劲,连无聊的查岗都觉得有滋有味。今夜在瞭望点值守的是罗三彪的同乡,打小就跟着罗三彪混,这个人叫周成,喜欢琢磨事。他拉着罗三彪到了一处僻静地,四周长满了长草。周成低声说道:“大哥以为今日这三人为何来到岛上?”
“不是朝廷招安吗?”
“以兄弟看,这三个人,一个是打渔的,一个是当差的不假,可是这萧思宗却不像朝廷的人。”
“恩?”
“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是大哥要去哪我却知道!”
“你说我要去哪?”
“大哥想为朝廷效力?万万不可!你我出身草莽,虽然有心报国,可是官场凶险,这些当官的无非是想不费一兵一卒荡平我们,大哥您千万别上当!”
周成的话击碎了罗三彪的幻想,罗三彪不愿意承认他说的话,走到一边去,看着茫茫的大海与星天。周成追上来:“即使朝廷给了您一官半职,大哥是当家当惯了的人,岂肯屈居人下,受那窝囊气?”
罗三彪动摇了,可是他还想为自己的计划辩解:“兄弟,你我总不能当一辈流匪吧?”
“大哥啊!你还看不清楚吗,种地的指天吃饭,去年一场春旱饿死多少人啊!打渔的呢,出海搏命,九死一生,还不够一家老小喝粥的。当和尚倒是衣食无忧,大哥愿意去吗?”
罗三彪摇了摇头。
“做匪有什么不好?天管不着,地管不着,想走就走,不用交税,也不用给那些贪官污吏们磕头作揖。只要大哥您当一天大王,我周成就跟您一天,大哥!别去给人家当奴才啊!”周成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
罗三彪上去抓住周成的肩膀:“好兄弟!你说吧,该怎么做?大哥听你的!”
“一不做二不休,杀掉这两个人!”周成斩钉截铁地说。
罗三彪已经从升官发财梦中醒过来,对他来说,做贼要比做官有前途。他也不含糊:“走!去招集弟兄,杀了这两个人!”说完疾步走了,周成连忙跟着,可能是跑得太快了,竟然摔了一跤。罗三彪回头问他:“怎么回事?”
“没事,踩着石头了。”周成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罗三彪走了。他们走远后,一个黑影从地上慢慢地拱起来,向四周望了望,飞奔而去。
萧综躺在草上也睡着了,王不丛瞪着眼睛伺机而动,他看着月光下,海匪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恨不得扑上去,夺回来,攥在自己手里。四个喽啰守着也挺无聊,有一个借口找地方方便,过了半天也没回来,剩下的三个聚在一起闲谈,王不丛轻轻地推一下门,门竟然是虚掩的,王不丛轻轻地蹲着靠近。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一边冲过来,手里举着石头,朝一个喽啰砸去!这个小海匪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被结束了生命,剩下的两个往黑影身上扑去,三个人扭成一团。王不丛一看,跑过去抓住一个海匪的脖子用力一扭,这个喽啰也死得不明不白。王不丛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刀,可是那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王不丛分不清是敌是友,形势紧迫,王不丛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砍去,只听一声惨叫,月光下一张年轻的面庞被劈开两瓣。